“这样说来,我也要多谢曹太傅了。”阮元也回敬道,只是这时,阮元却也想起,若是阮常生当年没有出京为官,而是一直在衍圣公府,或许他安于京城之状,反而不会染病早逝。他一直对曹振镛外放阮常生一事有所不满,这时便也问道:“只是曹太傅啊,两年之前,您又何必将犬子外放道府呢?犬子本也是文弱之人,若是一直在京中做官,我想,他也不会突然染疾,就这样去了啊?”
“阮中堂,先前听您讲论《管子》,这持盈保泰之道,您应该清楚啊?”曹振镛却向阮元解释道:“阮中堂如今位高权重,督抚九省之地,学生又遍布天下,那你凡是有所言语,必然是群起而相应,若是令郎也在京为官,那依令郎才干,如今多半也是京卿了,您可曾想过,到了这个地步,京城读书人要怎么看中堂和令郎啊?他们只会把令郎视作您的化身,想尽办法讨好令郎,到那个时候,令郎还能独善其身吗?就算令郎依然是一尘不染,外间读书人之中,您阮中堂地位如何,您不会从来都没考虑过吧?也对,中堂早早做了京卿,或许对下面那些人的心思,就没怎么在意过,老朽只向中堂提个醒,中堂平日讲论学问政事,言语可不少了,若是外人发现中堂之意,竟与皇上谕旨不同,那外人会怎么想呢?皇上又会怎么看呢?到那个时候,就算老朽不会为难中堂,难道中堂还想着,在朝堂之上独善其身吗?”
“曹太傅,您还挺关心我的嘛?”阮元自然不会相信曹振镛这番说辞。
“阮中堂,您若是不相信老朽,那您也可以去问问京中其他人,老朽做枢臣十三年了,门生送礼,不敢说一毫不取,可请托办事,老朽从来没给任何一个人行过方便。老朽家里是盐商,也不缺钱,所以老朽京城里这宅子,中堂若是有意,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您或许觉得,老朽是在裁抑中堂势力,可反过来说,老朽在枢廷十三年,老朽可有自己的势力啊?陶澍在江南要改票盐法,老朽不也同意了吗?”曹振镛又向阮元解释道。
“是吗……”阮元自然清楚,曹振镛言外之意,当是自己收礼不多,也从无受贿请托之事,是以虽是盐商,家居却十分清廉。
可是如此之言,便能说明,曹振镛裁抑阮元竟是全无私心吗?显然阮元不会这么想。
“罢了,不论如何,今日曹太傅能来送我一程,我心中还是感激的。”阮元也只得如此向曹振镛言道。
“阮中堂,老朽今日前来,一是想着中堂与老朽同病相怜,其二便是老朽知道,中堂确是大清少有的廉能之人。”不想曹振镛此时,却又向阮元称赞道:“中堂督抚九省之功,老朽所知不全,但应该也不少了,老朽知道中堂之才,其实也足以做这个宰辅。而且老朽清楚,中堂虽然也有降级罚俸之过,可是除了刘凤诰那件事,其实中堂一生都没有多大的过失,中堂无非是因进言不合上意,被降级过几次,也都留了原任,您以前被罚过俸禄,多半也是因为钱粮征收不足数,又或者漕粮未能足兑,究其根本,中堂是不愿为了自己的俸禄,就去增加百姓的负担的。老朽承认,中堂德行,乃是大清楷模,老朽也是……也是真心敬佩阮中堂的。”
“曹太傅谬赞了。”阮元也向曹振镛答道,只是这时阮元心中却也意外轻松了许多,回想英和、那彦成诸人,皆是果于任事,却因办事不当,加上曹振镛不肯从宽处断,方才相继获罪去职。如此说来,自己为官数十年,不仅所在皆有作为,而且从未出现任何可以被曹振镛抓住的把柄,是以长任粤滇,却至少没有贬谪之苦。而曹振镛这个时候主动向自己言及此事,或许也是……
抬头看曹振镛时,阮元方才发现,这竟然是数十年来,自己第一次详细端详此人,只见他须发俱是雪白,面色平和,慈眉善目,倒是颇有长者之风,与学生们言语之中那个自己最大的对手竟是全然不同。念及此事,想到旧日翰林之中,自己竟是全然没有和他言语,阮元却也不禁多了几分歉意。
但阮元也清楚,自己跟曹振镛绝非志同道合之人。
“阮中堂,老朽还有公事,就先行一步了。”曹振镛也向阮元拜道:“如今老朽心中,却也是真心希望中堂得享高寿。不说别的,老朽在翰林的时候,那许多同僚,如今也就只剩下中堂一个人了,中堂以后,可要保重啊?”
“曹太傅保重。”阮元回拜曹振镛之后,也重新回到轿中,再次启程。
“道光十三年,(阮元)由云南入觐,特命典试,时称异数,与大学士曹振镛意不合”。后世史书之中,阮元与曹振镛的关系,便是如此。
可阮元的诗集之中,却也出现了这样的文句:
太傅为我劝,谓勿太感伤。骨肉归乡土,命也不克常。
或许,这种复杂的情感,才是阮元与曹振镛之间真实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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