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降生后,被裹在襁褓中,等待第一顿奶水的回应,而哺乳之人尚在犹豫。
“她将命途多舛,你是否要以母亲的身份将她领至黎明?你是否要以父亲的身份带她熬过黑夜?”
大长老带一眼沉重的阅历,把额间的皱褶摊开说话,语重心长地告诫新生儿的父母。
我们的科技暂且不能豪赌天命,所以孩子的生育可被由衷期待,但我们的经验可以预测未来,虽路途遥远,然起始点的那段路却可点点描绘,所以能决定孩子的生命要被如何塑造。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由于祭司之子的身份,我得以随从父亲见证这个刹那,而我的母亲则同其他闲人一起被劝出门外等候。草帘木墙外的世界一时间多了许多私语。
我在角落倚墙而立,听得格外真切:
“今晚上大长老又要亲手把……埋葬吗?”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没办法,已经有前车之鉴了,瘦弱的男孩尚且不可能适应存活,何况女孩?”
那些言语中潜藏着对未来的忧惧,我们的生命已被野兽和天然的灾厄塑造,但守夜的战士仍手持火把,他们身旁是磨尖的石尖头长枪。
不多时,那对父母流下眼泪,最后凝视他们新生的婴孩,放弃了抚育的责权,将孩子交还大长老手上:“请为她进行仪式吧,神明的信使,让她去往她该去的地方。”
父亲稳稳交接,神色不变,在得到大长老的应允后,把孩子抱出屋外,一直往着部落的领地边缘走,往南走。我们在四名战士的陪同下,到达【雅棘牙森林】深处,几大部落重叠的领地交界线上。
经年狩猎,夏末秋初的这儿已经少见猛禽,更多是些食草动物,但狼、狐狸、毒蛇等等危险的活物还是有的。除开动物之外,还有危险的人,人类是一种杂食性动物,我们并不排斥吞噬同类,在缺乏食物的时候。
他把襁褓里的孩子,放在用以点燃篝火的木架上,架子四周分别有四个被草藤兽骨卷绕拉高的【垛子桩】。当婴孩入阵时,四名战士分别持火把点燃四个桩子。
当草木生烟,当火光熠熠时,各部落远望侦察敌手的战士将能看见她,继而通知族中德高望重之人作出决定,决定如何处理另一部族的弃婴。
当草木被燃烧殆尽,兽骨化渣粉碎之时,令野兽忌惮的气息化作飞烟消散,它们将会看见她,进而决定她的命运,是否给予她死亡。
总而言之,踏夜的勇士将收获她。
正如祖祖辈辈的教训一般。
“父亲,神明会眷顾她吗?”
回去的路上,我拉住父亲的手往前走,一路犹豫,一路复习。作为祭司,我们深知一些神明的品性,那是无法倚靠的傲慢,而另一些神明,我们总在向它们祈祷。
男人进风沙哑的口喉熬过了长时间的吟唱,精简履行自己的责任:“会。”
“难道死亡也是一种眷顾吗?”
“是。”
“可我们失去了她。”
“我们给予了她。”
……
我甚至能嗅见凛风中狼毫揩过树干留下的标记,神明似乎已然到来,而我们将要走出森林。
略一停顿,男孩转身回望林中被树影割裂细碎的火苗,于风中轻扯他父亲的手,招来其人目光:“阿那,我听见了神明的召唤。”
“是成长的时候了。”
他松开我手的瞬间,我飞奔入林,一手高举火把,一手将腰间的虎骨刀利落拔出。
狂风为我呼啸,山月为我高照!我于白草上高高跃过被鬣狗惊慌丢弃的碎骨。它的族群曾被我们屠戮殆尽,就在这片林中。
骨环伴风轻敲面上颧骨,早先被描画于左右颊的,混杂了骨粉的灵血在夜光下莹耀点点。
与汗相间,他急制起跃而冲,手持骨刀,将挡在身前,急切扑向婴孩的老狼,一刀正断脊骨斜穿左后腰。钩骨如刀切之有锋,从缝出,血溅白刃,白地皆红,时血丝丝缕缕地喘出热气。
没有丝毫犹豫,他紧握时机而动,趁老狼坠地挣扎反击时,一脚踩断老狼左后肢,后压制其上,朝大敞的血口,猛地一刀刺下,直穿喉头入脑。
其刃尖稍弯,出而伶俐,钩挑神经,锁断筋肉,极其恶毒,太过残忍。
“愿神明庇佑你前往极乐之地,我敬爱的同胞。”
他将狼血尽数还至其身,而后收刀入鞘,朴灰的衣裳开出点点红梅,婴孩的啼哭颂其不屈。凛风仍在继续,鲜血的芳甜满载饱腹的诱惑,将谁的一切给予大地。
一刻不停,他跑出森林,在老狼的庇护下回到安全区。临别之际,他最后注视林中细碎的火苗,抱女婴一同,微微弯腰,伏首而悼:“谢谢。”
父亲和四名战士并没有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归,早早各回各岗,继续自己手上的事务,直到他再次回归。
部族的大门不为其留,他灵巧翻过栅墙,尽展修行之刻苦,使墙下这一头的母亲心感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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