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存在形态的异常已经深刻影响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但义体高川始终强迫自己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这是十分辛苦又痛苦的事情,就如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乌鸦撕扯啄食。甚至,还要更加严重一些。
义体高川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他读过的那些小说:小说中的主角往往会在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后得到成长。例如灵魂撕裂,肉体崩溃什么的,总而言之,小说里描述的状况似乎要比自己正在承受的要严重一些。只是,阅读的时候无法深刻体会到那种痛苦,而现在他可以清晰体会到。他必须想象自己就是小说中的主角,否则,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可能会在一瞬间崩溃。
他安慰自己,现在的状态还不算差,因为自己还可以去想象,还可以去宽慰自己,还可以保持一阵子的清醒。哪怕觉得自己早已经四分五裂,但毕竟还没有真的被粉碎——他知道,现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在证明自己还有希望。
真正没有希望,是在这一切思考和想象都无法去进行的时候。
三仙岛这个巨大的怪异贪婪地吞噬着自己前进路上的每一种事物,无论那是多么扭曲的事物,一旦被它纳入囊中,就会变成它的一部分。义体高川可以观测到的所有物质都无法抵抗三仙岛的吞噬,所有可以观测到的数据都在变成一个新的序列。他意识到,三仙岛如今这庞大的怪异的不断变换的形态,仍旧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无序和混乱。
然而,三仙岛要去往何处,它到底要变成什么,亦或者说,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三仙岛,还是三仙岛正在凭借某种如同本能一样的机制活动?义体高川无法得到任何结论。他看到的是,如今被三仙岛吞噬的事物中,大多是统治局遗址的构造,以及在这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广阔区域中交战的纳粹和安全卫士。没有任何己方的同伴挡在这条路上。
目前为止,损失的都只是敌人。从这点来说,倒是可以给义体高川些许宽慰。但最让他感到担心的是,他彻底失去了异化的少年高川的行踪。他无法如同过去那样,从一种冥冥的直觉中,感受另一个自己的状况。异常的自己,和异常的另一个自己之间,已经存在一堵无形的壁障。这让义体高川担心原来的计划会否因此难以实施,现在的自己和现在的少年高川,真的可以完成统合吗?
更让他担心的是,另一个自己,少年的高川,会不会已经彻底被“病毒”吞噬掉了,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内在的玩偶?当这个问题浮现脑海的时候,就被他自己强行打断了,他必须相信少年高川,乃至于相信让少年高川“活着”的“江”不会做那种事情。
在桃乐丝和系色的眼中,“江”和“病毒”是一回事,无论少年高川的异化是由“江”引起的,还是由“病毒”引起的,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旦真的这么去思考,那“超级高川”就已经彻底沦为无稽之谈。
想要让“高川”重新成为一个,必须基于“高川”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的前提。否则,最终成为的“超级高川”也只会是“病毒”的成功,而不是自己等人的成功。
义体高川的意识清醒了一点,但又开始有些模糊混乱,清醒和混乱就如同示波器里的波浪线一样,起初很激烈,但渐渐的,波峰和波谷都在衰减,频率也变的迟缓,波浪线正在向一条平滑的直线过渡——而这种变化似乎是无法阻止的。
如果,仅仅是如果。能够有一个重新接入三仙岛的基点就好了,只要能够重新对三仙岛进行干涉,他就可以启动备用方案,通过三仙岛内部充当柴薪的数千人,将暴走的三仙岛重新控制住。在三仙岛被建造出来的时候,中央公国就假定了种种极端而危险的情况,但所有针对性的保险,都必须基于“至少可以对三仙岛做点什么”的前提下,才能运转起来。
过去了多长时间?义体高川无法读数,他只知道自己在清醒和混乱中反复,已经有一千八万万三十六次。他没有足够的参照去确定,这个次数代表的时间有多么漫长。
直到三仙岛的前进突然停顿下来,就如同流水被大坝拦截,有一部分正在绕过大坝从两侧淌开。义体高川无法感受到明显的撞击感,那是一种奇妙又微小的感觉,更像是自己的错觉。然而,正式这种微妙的感觉再一次让他清醒过来。
他仍旧无法实际看到任何东西,义体被三仙岛控制,成为三仙岛的一个核心部件,他所有可以感觉到的,都仅仅是这个义体在运转时的微妙变化,并直接由这种微妙变化产生一个形象的认知。正如之前他觉得三仙岛正在吞噬一路上的事物,他完全无法证明这种感觉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仅仅是由于,如果他不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去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感受和想象,那自我就无法支撑下去。
现在,似乎那种强行去感受和想象的情况,有了一个稍微明显一些的反馈。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三仙岛,但是,他相信,三仙岛一定被暂时拦截下来了。他有些兴奋,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或许是伦敦中继器终于做了一些反应,他只希望,如果阻止三仙岛的是同伴,那么,最好这个同伴给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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