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沈慕琼拉开屋门,一眼瞧见了张娘。
“沈姑娘醒了?您等着,我这就打水送膳来。”
她笑成了花一样,手搓了下衣角,开开心心地往厢房跑。
张娘身后,林欣躲在黑色的门柱后,小心谨慎地望着沈慕琼。
眼神犀利,又有几分好奇。
沈慕琼就当没看见她,自顾自将房门的门板全都打开,在屋子里打了个香篆,正准备点燃的时候,手里顿了下。
她抬头看看漫天乌云,又瞧瞧仍然藏在柱子后面的林欣,思量片刻,还是把这老山沉檀的香给盖上了。
一旁小盒子里放着她从来不用的花香,气味清淡,带些甜味,想来更合孩子的喜好。
她仍记得地牢里惊鸿一瞥,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在当时境遇之下,还能想到要靠自己,藏一把匕首在身上,属实令人敬佩。
她点燃盘香之后,再回头,小姑娘依然躲在那,只露出一只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沈慕琼。
早膳如常,一碗粥一碟点心。
“点心都是盛食轩一早做好送来的。”她将粥端到沈慕琼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前不知道盛食轩是世子的产业,还曾妄言说我自己做的茶果比盛食轩更好……有点太过自以为是。”
沈慕琼笑起,安慰道:“张娘切莫妄自菲薄,那茶果确实好吃。吃多了皇城出来的味道,市井百姓家做的,更有滋味。”
说完,她示意了一下屋外:“小姑娘吃了么?唤来一起吃吧。”
“啊?”张娘疑惑回头,这才瞧见躲在柱子后面的林欣,登时有些慌乱,“哎呀,您看这孩子……”
她眉头紧皱,端着架子,这就要出去训斥。
“张娘。”沈慕琼喊住了她,“我挺喜欢这孩子的,你把她带过来,我想和她聊聊。”
门扉外,低沉的云层下,沈慕琼看着林欣被张娘牵着手,不卑不亢的样子。
沈慕琼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时她什么也不会,灵根不通,只是个为了活下去拼命的小妖怪。
她那天偷果子,被白修抓了个正着。
被那只狐狸扯着手腕,拽着往沈芸汐面前走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模样。
时间仿佛一个圆,沿着虚空中的引线,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这一刻。
沈芸汐拿起桌上一块点心,一如现在的沈慕琼。
她们伸出手去,挑着眉,带着欣赏的神情,说着同样一句话:“尝尝,这点心比你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都好吃。”
厚重的云层下,林欣看着她手心里的糕点,犹豫了片刻,上前拿在了手里。
她壮着胆子问,“您真的是……是妖怪么?”
一旁的张娘愣了下,赶忙要去捂林欣的嘴巴。
可这个小姑娘确实不一般,她伸手挡住了张娘的手臂,有些急切:“谢谢您救了我,不管您是妖怪还是神明,都是我的恩人!”
听到这话,张娘的手僵在半空。
她纠结拧巴地看看林欣,又看看没什么反应的沈慕琼,刚想开口解释,就听沈慕琼不疾不徐道:“是妖。”她微微笑着,“是会吃人的大妖怪哦!”
那笑容,温暖如阳。
林欣也笑了,深鞠一躬,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谢谢”,才转身跑了。
瞧着她的背影,张娘心情复杂。
她看着沈慕琼,局促道:“您别多想,她是个好孩子……”
沈慕琼没说话,端起手里的碗,勺子沿着碗边舀起一勺热粥。
“沈姑娘。”张娘站在门口,手攥着衣摆,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怜悯。
她仿佛想了很久,组织了很久的话语,才开口道:“我只是个农妇,不懂得这天下的规则,也不知道凡人之外还有什么规矩之类的……”
“但我觉得,您这样全心全意保护着青州百姓的,真的不能叫妖。”她鼻腔有些酸涩,“凡人有句话,叫出身不能选择,但成为谁,却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她眼眶红了,有些哽咽:“您怎么能是妖呢?”
张娘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躲在柱子后面,不再看向她。
早已习惯这一切的沈慕琼,内心平静无波。
她吃着手里的米粥,在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安慰着张娘:“是人是妖,是神是魔……没那么重要的。”
站在门外的张娘听到这句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转身哭着抱怨着:“这……姑娘怎么还安慰起我呢!被世人误解的是……”
是你啊!
张娘没说出后面的字,捂着嘴,哭得更凶了。
沈慕琼看着她颤抖的肩头,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面对一生不过百年,在她眼中仿佛瞬间的凡人。
面对她们的忧愁与怜悯,沈慕琼在漫长的岁月里,从愤慨到逐渐理解,再至如今,早已无动于衷。
她甚至已经有些不太理解。
不理解的弱小的凡人,为什么会同情她的遭遇。
但张娘那份感激与忧愁并存的心情,她确实体会得到。
小雪纷纷扬扬,轻柔地落在大地上。
沈慕琼望着院子,自顾自地说着:“是该燃炭火的时候了。”
那晶莹剔透的冰晶摇摇晃晃,在李泽的掌心落下一丝凉意。
青州府衙书房里,他转身看着屋内刚刚燃起的炭火:“沈慕琼那里送了么?”
“送去了。”石江道,“早上看天气不对,先给世子府送了炭块,剩下的才运过来。”
赵青尽一把撩开书房的棉布帘子,直奔炭火盆,搓着手抱怨:“哎你们这……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我都要冻死了好不好!”
他紧了紧衣裳,蹲在火盆旁,伸手烤着掌心:“兴州我差人去问了,不乐观。”他顿了顿,“我不是说咒禁院不乐观,我是说整个兴州不乐观。你们派过去的是不是也没有回音?这么讲,李舒凡带兵过去之后,这都好几天了,也没有音讯。”
赵青尽努了下嘴,沉声道:“我了解逸轩,那家伙跟你有点像。”他指着李泽,“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可以利用的资源,从来不把凡人当人看。”
他咂嘴,叹口气:“所以,咱们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石江一滞:“最坏的准备?什么准备?”
“哼。”赵青尽看着炭火盆,“那家伙鱼死网破,直接把兴州献祭了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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