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地朔风凛凛,漫天瑞雪霏霏。园林万不变枯枝。因甚松篁独翠。只为春花竞发,却教秋叶争飞。若无荣盛便无衰。悟此方名达理。”
月下,沈慕琼将这首传世的西江月诵了出来。
她看着霏霏蜷缩的身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余下一整年,从赵梅娘偶然心悸开始,陪在她身旁的,都只有这个小小的妖怪。
她不懂人情世故,只觉得此时应该要有个人陪着赵梅娘,如果没有人,那她这个妖,也可以。
春去秋来,雪融花又开。
赵梅娘已经不能陪她玩球,起身从院子一头走到另一头,都觉艰难。
霍府上下,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夫人的存在。
她住在这里,一个人,越发的凄凉。
可她才只有十八九岁,本应是大好的年华!
“娘亲病了,病得很重。”霏霏说,“我想救她,可是……”
她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我知道我是妖怪,我不能干涉凡人之间的因果情爱。而且我化人形不久,术法浅薄,若是插足其中,定然万劫不复。”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扯过身旁赵青尽的衣摆,混着鼻涕口水,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
“所以,你就和她做了约定?”沈慕琼话音柔和了不少。
霏霏仰着头望着她,抿嘴“嗯”了一声。
她怀中抱着暖炉,蜷缩得更狠了。
“我想让她活下来,我以为只要有希望,她就能活下来。”
那日,赵梅娘在生死边缘徘徊,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忽然清醒了不少。
屋内空空荡荡。
她等的人,在她行将就木之时,也依然没有回来。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清醒,在卧榻旁等了很久的霏霏从另一侧转了进来。
她仍旧如初见那般,一身粉红的襦裙,怀中抱着一只球。
床上的女人面颊苍白,已然有了死气,床边的小姑娘望着她,踟蹰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有愿望么?”
赵梅娘仍旧望着她,她努力的浅浅笑着,用干瘪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笑着说:“你会帮我实现愿望么?”
霏霏点了下头。
赵梅娘想了想,却出人意料地说:“这段日子,谢谢你了。”她笑道,“做你自己想做的吧,为你自己而活吧,我已经没什么愿望了。”
听到这句话,霏霏不解。
她知道人若没有了执着,便像是水中花镜中月。
她有些害怕了。
“梅娘,你别死。”她手中的皮球落了地。
赵梅娘艰难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我不死,我还要等那个负心人回来呢,我可不能……不能就这样,成了霍赵氏,不能就这样,埋进他家的祖坟。”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还没和离,还不能死。”
在她意识最终涣散之前,霏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决心用自己那微薄的力量,换赵梅娘心愿成真。
她变回了蜘蛛,沿着赵梅娘的脖颈,顺着脊柱,爬到她的阳关穴上,将自己嵌在了里面。
那一瞬,赵梅娘和霏霏,融在了一起。
“但我太傻了。”霏霏小声说,“我的力量,根本控制不了娘亲的身体,我差点让她变成了妖怪……”
蜘蛛妖想要快速得到力量,吸食男人的血气是最快最直接的。
附在赵梅娘身上后,霏霏的力量不够,为了活下去,又败于蜘蛛妖的本能,才让原本知书达理的赵梅娘,是不是变成勾三搭四的奇怪女人。
“但我和她,始终都记得,要和离!”霏霏看向众人,“娘亲的和离书,早就写好了!”
也许就是霍义说的那样,当梅娘从生死线上挣扎而醒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女人了。
他曾经口中说着为梅娘养病着想,将她送到城郊十五里的别院去住。
那里山清水秀,看起来确实是养病的好地方。
“但其实不是!”霏霏说,“他是不能接受娘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和离,再加娘亲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他觉得这一切都驳了他霍家公子的颜面!”
“说要给娘亲治病,他却根本没找过几个大夫,他找的都是修士!他说什么娘亲被夺舍了,请求那些修士帮忙除掉娘亲!”她越说越是激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难道不是因为爱着娘亲,才娶她的么?”
这个问题,沈慕琼回答不上来。
她看过太多世间孽缘,因爱而起,因恨而终。
缘生时耳鬓厮磨,恨不得日日腻在一起,缘散时比仇人更狠,仿佛对方死了才能顺心。
都是因为爱,但这爱怎么变成了恨,却没有一条说得清楚的路径。
爱恨无形,谁也凹不出他们真实的样子。
“后来呢?”沈慕琼看着她,“你娘亲是怎么死在那赁屋里的。”
霏霏沉默了很久。
直到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才垂着头说:“他怕霍家的仆人发现他把娘亲关起来,就经常强行给娘亲换住的院子,那个赁屋就是这样。对外说是金屋藏娇,还说得特别的自豪,其实是娘亲为了和离,已经逼得很紧了。”
“他不想失去赵家亲戚的助力,也不想分娘亲家产,他就用躲一天是一天的法子,一直耗着。”霏霏抿嘴,“我和娘亲本来以为他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最多就只是这样耗着,我们耗得起。”
“但是,他被个跛脚的算命修士给骗了,挖了娘亲父母的棺材,拔了棺材钉,说只要把钉子拿在手里,夺舍娘亲的家伙就不敢接近。”
听到这话,沈慕琼蹙眉。
这真是天大的胡说八道。
“那个霍家的公子,竟然真的信了。”霏霏的话沉了:“他拿着那根钉子,自以为是来拯救娘亲的英雄……”
她说到这里,眼泪又一次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朝阳的光辉驱散了漫长的黑夜,像是从沙滩上退去了潮水,天空渐渐一片金黄。
霏霏咬着唇,手攥得很紧。
她说:“娘亲说,只要他签下这和离书,哪怕他要把钉子戳进娘亲的身体,她也同意。”
那声音里夹杂着颤抖和绝望。
“他签了。”
霏霏望向沈慕琼,眼泪沿着面颊流淌。
朝阳冉冉升起,光辉照耀了整个院子。
她无助地说:“然后,他把钉子从头顶,硬生生地戳进了娘亲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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