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是,云姑生了个儿子。
“儿子出生那天夜里,星光璀璨,月亮明亮得如同白昼,深秋的院子里,花却都开了。”她说,“我当时听产婆说是个儿子的时候,松了口气……”
云姑觉得终于熬出来了。
有这个儿子在,起码能沾点光吧?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她伺候的对象,从魏氏与刘章吉两个人,变成了魏氏和刘章吉,以及她没来得及起名字的儿子。
地位更低了。
好在刘章吉像是良心发现一般,开始渐渐护着云姑。会帮云姑做事,也会帮着云姑藏些好吃的,藏些银子,说些俏皮的话,生气也不再动手打她。
看起来,就像是宠爱妻子的好丈夫。
“多亏他有了些变化,我才能活到今天。”云姑苦笑。
但有些刺,只要戳下去了,就算拔出来,也是撕撕拽拽,沾着血肉。
就算伤疤好了,也会留下痕迹。
就算痕迹消失了,也会印在记忆里。
谁也不会忘记当年拿刀戳了自己心窝子的人叫什么名字,谁也不会大度到可以一笑置之。
不过是算了而已,就像云姑一样。
她不理解丈夫的变化,也不想理解。
她不爱刘章吉,可又需要他的庇护。
对云姑而言,如果说话柔声一些,显得柔弱一点,就能让刘章吉给她一些好吃的好穿的,还能私下给她些银两,那么为了活下去,哪怕是这样生硬的交易,云姑都可以做。
“我想着,等儿子长大了,等婆婆死了,我就会有盼头了。”
可是,老天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孩子不会长大了。
天赋异禀的奶娃娃,被他的奶奶,背着亲爹亲妈,以每年白银一千两的价格卖给了仙门,从此断绝与凡尘之间的关系,老死不会再相见。
云姑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
“瞧你这点出息!”魏氏一边吃鱼一边指着她的鼻子骂,“就当那孩子死了,你再生一个不就好了!上赶着荣华富贵不享受,你是傻子么?”
这一次,刘章吉也怒了。
“娘,那是我儿子,你起码要跟我说一声吧?”
“你儿子?”魏氏瞧着他,话音温柔了不少,“儿子啊,那不仅仅是你儿子,那也是我孙子啊,我一个做奶奶的我还能害你们不成?”
她笑咪咪地将银子推到刘章吉的面前:“你看,你有这些银子,你娶几房妻妾不成?你想要多少个儿子都会有啊!”
刘章吉那天没说话,也没接下那些银子。
他咬着唇,压着火气将她母亲送回了正堂,再回来的时候,看着以泪洗面的云姑,坐在她的床边,开不了口。
他说什么都没用,换不回他和云姑的孩子。
那天起,云姑病了,一病三年。
开始的时候魏氏不以为意,连一个银子都不愿意拿出来给她瞧病,嘴上说着:“别人病了过两天就好了,你病了怎么事情这么多?”
但那次刘章吉没惯着她,他请了青州最好的大夫去给瞧瞧,大夫却一脸凝重地出来,扯着他到一旁说:“这病老夫瞧不了。”他欲言又止,“像是中咒了,得找修士。”
即便如此,魏氏还在叫嚣:“屁大点病你都看不好,你行不行啊!别是个骗子来骗银子的吧!”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大夫起了火,“你家媳妇病得高烧不退,胡言乱语,瞧着她身子骨都还没出月子,你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啊!”
听到断子绝孙,魏氏就炸了毛,撸起袖子就要打:“我打死你个老东西!你咒我!你打死你!”
见状,刘章吉赶忙拦住了魏氏。
“哼!冥顽不灵!活该有此报应!”大夫飞快地收好箱子,带着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氏在后面一蹦三尺高,满口的污言碎语,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呸”了好几下。
刘章吉就那么看着大夫离开,没有追。
“那次,是我求他,找个法子让我此生不能再生,不然就放了我,让我走,让我回云家,和他们断绝一切往来。”云姑边说,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在这两件事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可能他当时觉得,只要再娶几房妾室,生下很多孩子就行,不需要再从我的肚子里诞生刘家的骨血了。”
她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叹了口气。
沈慕琼提起青瓷的壶,在她的茶盏里添了些热水。
她听得一肚子火气:“这样的生活,你居然也扛得住?”
“我无处可去。”云姑说,“自从那孩子被仙门带走,消息不胫而走,为了安抚我爹娘,婆婆给了他们一些银两,爹娘以为我从此过上了好日子,便劝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安心留在刘家,日后这些产业都是我的。”
沈慕琼无语。
她倒水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漫了出来,洒在桌上。
李泽悄无声息地出现,麻溜地将茶盏端走换了一副,还将桌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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