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李泽越飘越远,沈慕琼才像是安心了一样。
她转过身,望着已经冲到祭坛脚下,却一个个踟蹰了的百姓,自上而下,冷冷的看着他们。
那些人中不乏老弱病残,手握刀枪棍棒,一个个愤世嫉俗。
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的冲上来。
他们面面相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指令。
金刚罗汉站在原地,额间的印记闪耀着光辉。
此时沈慕琼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罗汉肩头上,站了一个白衣飘渺的人。
他踏着云朵,眨眼功夫,便立于凡人之上,不疾不徐地向着沈慕琼走过来。
那是张熟悉的面颊,是曾在江流茶社见过的,口口声声说是来帮咒禁院的八大门派里没有记录的逸轩长老。
“长老千里迢迢,带着一众百姓,坐着金刚罗汉,在仙门修士的护送下,冒着下地狱的风险也要来这里……”
她下颚微扬,极尽不屑:“我猜你大概不是来保护龙柱的吧?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出是帮助咒禁院这种蠢话了吧?”
逸轩墨发垂下,月白色的衣衫随风飘荡。
他仍带着那把雕工精致的扇子,拿在手中把玩着。
他不语,仍望着沈慕琼,片刻之后才说:“降了吧。”
降?
沈慕琼笑了。
星空之下,月色如纱,她席地而坐,望着眼前浩浩荡荡追过来,只为了铲除“妖祸”的所有人。
“逸轩啊,你怎么敢用这个字来侮辱我?”她目光冷了,“妖族的字典里没有降这个字。”
“沈慕琼!”逸轩握着扇子的手紧了,“降了,你仍能活下去。”
“为什么?”沈慕琼望着他,“罗汉堂将所谓‘妖祸’传唱了这么久,很明显,我若是死了,对仙门来说才更有利,对你来说也更有利。”她仰头,“如今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我不如坦诚点,说说看,你做这一切是为什么,事到如今为什么又让我活?”
风里裹挟着人世烟火味,吹动沈慕琼纯白的长发。
她不是不想活下去。
而是没得活。
以大椿树枝锻造一把剑,又再次从藏书阁回到京城,最后把李泽送出这皇城,已经将她的力量全部耗尽。
她这般沉稳大气地面对这讨伐的场面,不是因为从容,不是因为有把握。
而是已经认了。
确实没有任何招数了。
力量耗尽,连喘口气都艰难的沈慕琼,和凡人里的老弱病残有什么区别?没区别。
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甚至连说话都仿佛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她而今还能这般拖着时间去质问,不过是在赌。
赌她在这里死后,原本时间线上的自己能从李泽的记忆里醒来。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都会让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变得极为重要。
眼前,逸轩叹了口气,凉薄道:“那你就去死吧。”
沈慕琼愣了一下。
她一时无语。
果然是惹人讨厌的神仙修士,这嘴巴要是个摆设的话,能不能送给有需要的人?
“你都不解释一下么?”沈慕琼诧异,“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大发慈悲地让她死得清楚明白一点,不好么?”
逸轩摇头:“我没有慈悲。”
说完,他利索地抬起了手:“沈慕琼,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这种错误,我怎么会犯?”
沈慕琼彻底哽住。
夜风吹拂,金刚罗汉又一次动了起来,百姓如潮水一般冲上石阶。
沈慕琼揉着自己的额头,满心无语。
她想过自己死的时候各种悲壮的场面,独独没想过这一种。
简直离谱。
原本慨然的心情荡然无存,憋屈的简直想动手打人。
更离谱的是,此时此刻,逸轩居然又开口了,他话音冰冷,注视着沈慕琼:“幽冥自古只进不出。你若再次见到她,记得讲讲你的所见所闻。问问她,当年宁死都没有跟我走,后不后悔?”
啊……忍不了。
瞧着已经冲到眼前的百姓,沈慕琼起身,骂骂咧咧的指着逸轩的眉心:“混蛋!你敢不敢告诉我要找谁问!”
话音未落,她便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到死也没听到要找谁。
沈慕琼觉得自己憋屈惨了。
别人的牺牲是大义,是壮阔,是载入史册就能感动千年万年的壮举。
她的牺牲,憋屈,气愤,一肚子不明所以。
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若自己真能回到正确的时间里,一定要暴揍这个男人一把,打到他此生不敢再这么嚣张。
哎!太憋屈了!
她意识涣散的瞬间,金刚罗汉一脚碾过祭坛,当下爆出一道强烈的光柱,整个大地轰轰而鸣。
沈慕琼沐浴在一片璀璨的金光中,身上所有的伤痛,与眼前所见一切都被光芒覆盖,消失不见。
她疑惑不解地从地上爬起,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轰的一声,那光芒如一张收缩的网,坍塌进她的身体里。
只有眨眼的速度,一道气浪震飞了祭坛周围所有人,整个皇城顷刻变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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