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碎叶地区秋高干燥,即使是在清晨,空气中也少了许多湿润因子,使得熬夜值守的兵卒们嘴唇上都起了一层干皮。李嗣业头枕着箭壶悠然睁开了眼睛,望见的便是幽蓝深邃的天空。
他翻身而起,将披在身上的衾被折叠打成背包,挂在了马背上,然后取下陌刀摘去布套,拄刀而立,引得身边的兵卒们纷纷侧目。
“别看我!看前方,如果我所料不错,碎叶城的敌军,今天就要出城突围了。”
唐军采用偃月阵朝向城门,且主动后撤至五百步之地,这是为了照顾到弩车的射程,可以保证突骑施军队自出城到接敌的五百步冲锋过程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受到箭矢打击。五百步远处在弩车的射程范围内,三百六十步范围内用伏远弩,一百二十多步远处用擘张弩,等接近六十步范围内,全军皆可用长弓射杀敌人。就算前方战锋队阻敌形成一线阵型,后方没有接敌的士兵照样可以躲在同袍身后不间断地抛射箭矢,长弓和角弓无论步卒还是骑兵,人人都有一把。
众人顶着日头耐心地等待,城门突然打开,大概有几百突骑施骑兵冲出城门,试探着朝唐军阵型冲来。而这里早已严阵以待,弩车队押官立刻挥动旗帜,箭矢一轮齐射,当先竟有五六匹马被长箭杆射中,连人带马倒伏在地,后方冲出的轻骑慌忙勒转马头,掉头逃回到了城中。
听到远方传来的动静,探明的塘栖队前来禀报,原来四处城门皆有突骑施骑兵冲出,然后迅速折返回去,这算是突骑施人一点儿小小的虚实之计。
但是城东方向的喊杀声却没有停住,有越来越汹涌之势,甚至可以隐隐听到双方兵刃相格的场景,厮杀声如浪涛拍岸,久久不曾停歇。
这下可以肯定,吐火仙可汗的突破方向就是城东贺莫所部,接下来就该中军下令,迅速带人过去阻击增援了。
数千将士神情紧张,手中的刀枪已经缓缓向前倾斜,准备出发攻敌。
然而,增援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中军所在的城南也没有任何动静,大家伙儿都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各兵种的押官们在原地喊道:“没有军令,都不得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呆着!”
别说是唐军的兵卒们,就连李嗣业这个团校尉,上面的押官和虞侯军将,都不明白上级的意图。
李嗣业眼前豁然开朗,突然明白盖嘉运为何迟迟没有下令,结合他麾下第八团的遭遇来看,这位盖中丞是连自己人都能坑的阴人,不坑一把贺莫达干还真就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是很简单的计谋,使鹬蚌相争而坐收渔利,盖嘉运要收拾突骑施黑黄二姓。
从眼下来看,突骑施各部衰弱对安西四镇有好处,但从长远来看,突骑施兵力衰弱,会影响整个大唐阵营在中亚的实力,对遏制大食在中亚的势力扩张没有任何好处。
……
吐火仙可汗亲率城中所有军队倾巢而出,对着贺莫达干的军阵进行了冲击。突骑施人擅长进攻阵型,防御阵却勉为其难。都摩支骑兵发动了两次冲锋,险些将贺莫达干所部的阵型冲散。
贺莫达干实在是没有想到,度摩支这个疯子竟然率军从他这里突围,手中挥舞着直刀大声喊道:“稳住阵型不要乱,给我杀!另外三个城门马上就要来支援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盖嘉运没有发出任何关于救援的命令。仿佛碎叶城东战场上的厮杀,与他们唐军丝毫没有干系。
守在城西这边儿的夫蒙灵察实在耐不住等待,城东的厮杀已经开始,他如何能坐得安稳。他向左右虞侯将交代了一下,直接牵马去南城外的中军去找盖嘉运。
盖嘉运稳坐牙帐中,手捏着茶盏浅慢品尝,神情怡然自得。
夫蒙灵察在帐前下马,进入帐中躬身叉手:“夫蒙灵察特来参见中丞。”
盖中丞慢条斯理地说道:“灵察,你不在城西押阵以待,擅离值守跑过来做什么。”
夫蒙灵察遥指碎叶城东面问道:“城东传来的厮杀声,中丞可听见了?”
“岂止是听见了,刚才已有塘骑兵前来探报,黑姓吐火仙可汗已率大军从碎叶城东门杀出,与贺莫部展开了殊死搏杀。”
夫蒙灵察叉手说道:“既然吐火仙可汗已经出城,夫蒙特来领中丞令,我愿率左右虞侯相助贺莫部,将吐火仙大军覆灭在城东。”
盖嘉运招呼他坐下,胸有成竹地说道:“为将者,岂能如此沉不住气,贺莫部足有三万余人,哪能那么容易被吐火仙可汗击破,你我且耐心在这儿等着,等到双方厮杀进入胶着状态,我们只需派三千铁骑迂回杀出,便可一举定胜负。”
夫蒙灵察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每隔一盏茶时间,便有塘骑兵前来禀报战况。盖嘉运只是淡定地点点头,命令他们下去再探再报。
夫蒙大概也猜出了这位上司的心思,是要令突骑施黑黄双方元气大伤,这对安西四镇来说有利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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