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盘膝坐在了羊毡上,悠然问道:“刚才进城时,追我的人是苏珂擢的债主,你何以不提前相告。难道是故意瞒着不说,想令我等在城门口全军覆没?”
“冤枉啊,校尉,吉萨绝无此意。城中多数伙长,百夫长都喜欢赌博饮酒,互相欠债已是常事。苏珂擢的债主众多,我也分不清谁是谁,所以才没能够预料到。”
李嗣业又问:“既然知道他有债主,为何在城外没有告诉我?”
“校尉你没有问,吉萨实在是忘记了。”
田珍嘿然冷笑道:“忘记了?说得这么轻巧,李校尉,我看不如一刀把他给结果了,免得再生事端。”
李嗣业果断地摇摇头:“不,还是要留下他,外面的事情还需要他来交涉。”
外面穿来叽里咕噜的说话声,白孝德警觉地抽出刀,站在门口探出头去偷看,却见三个突骑施汉子并肩走进院子里,用很大的声音吆喝道:“叽里咕噜啥斯噜咕咕。”
白孝德笑着回过头来,对着李嗣业调侃道:“苏珂擢伙长,你的债主来了。”
李嗣业对田珍摆摆手,田珍只好收起了吉萨脖子上的刀,李嗣业对吉萨吩咐道:“想办法把这些人撵出去,就用刚才那个借口,说苏珂擢伙长在外面吃坏了肚子。”
“其他人拔刀准备动手,如果吉萨劝不走这三人,放他们进来先宰掉再说。”
他们贴着墙壁站在了门左右侧,各自把短刀握在手中。吉萨双手合十低声念佛陀保佑,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吉萨站在院子里,和这些债主纠缠了半天,叽里咕噜可能说得都是好话,这几人空叫嚷了几句,竟然转身离去了。
众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刀收回鞘中与李嗣业围坐在了一起。债主的事确实是意外,谁能想到死掉的突厥伙长竟是个赌鬼,从进城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就险些连出两桩意外,而明天还有整整一个白天,想要苟且下去不被发现,实在是太考验演技和智商了。
李嗣业给众人宽心说道:“明日不必太过担心,今夜夫蒙将军就会带着大军来到城下,明日清晨开始攻城,介时城中定然是一片荒乱,没人会怀疑和在乎我们。”
他朝站在门口望风的吉萨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跟前问:“你再好好给我捋一捋我们这一伙的人际关系,除了有债主之外还有什么需要防范的人,比如说上司。”
吉萨略作思考,才点头说道:“除去苏珂擢的债主,就只剩下我们的百夫长骨朵嚅,还有葛利埃斤。骨朵嚅倒无什么,只是爱饮酒而已,但葛利埃斤却需要防范,他身材肥胖,负责所有草料辎重和牲畜,生性残暴不仁,喜欢责打下属,虐待牧民青壮。可汗禁止城中收容女眷,他却偷偷把三个康居女藏在帐中,日日享乐。”
李嗣业对此倒无甚在意,对兵卒们说道:“明天只要尽量避过这两人,切不可因怒冲动,义气行事,等到明天晚上,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介时整座城池将被我们踩在脚下。”
白孝德拄着弯刀跃跃欲试地问:“若是我们被发现露馅了呢?”
李嗣业的声音冷得像块铁:“如果被发现,我们就提前动手,冲去草料场,取出武器,煽动裹挟牧民,直取城东门,这是唯一的目标,也是唯一希望,就算死剩下最后一人,也要把城门打开。”
他环视众兵卒,他们的眼里毫无犹豫躲闪之色,前日夜里作出决定的时候,他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热血报国也罢,功勋富贵险中求也好,不论动机,同样值得推崇歌颂。
“按照突骑施人的活动规律,如若我唐军迟迟未攻到城下,我们明日是不是还要押送青壮到城外割草?”
“没错。”吉萨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大家趁夜休息,明日清晨还按照惯例,前往草料场,押送牧民们出城割草,直至我军攻城开始,然后相机行事。”
他们吹熄了墙上的油灯,按照规矩轮流值夜睡觉,两人拄刀站立,其余人并排在羊毡上躺下,虽然身在敌营中精神高度紧张,但疲惫的他们很快发出了鼾声。
段秀实他们遭遇到的情况要严峻的多,今夜天黑,他们戴着草做的尖顶帽,幞头藏在里面。但明日清晨再以这般装束出去劳作,必然会被突骑施人认出来。
虽然相貌不能够改变,但发型还是可以改变的,唐人与突厥、粟特最大的不同,便是一个绾发戴幞头,一个辫发扎草绳。作为突厥的依附者,他们遗传了突厥传统,长发结多束辫子垂在脑后。
在漆黑的地窝子里,段秀实等人解下了幞头,摸索着栓在腰间。他们把绾在头顶的长发解下,开始摸索着编织辫子,周围的牧民也帮助他们编结。
黎明时分,在酒肆中喝醉的几个老兵卒摇摇晃晃回到草料场,他们抬头看了看天色后,取出钥匙下到地窝子里,打开锁链拉开了木栅门。
“狗碎们!别懒着了,赶紧起来切草,打水,今天还有几万头牲口等着吃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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