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的医疗卫生条件还是不足,只有都护府出征的时候,才会征召在军中册子上挂职的医官,正常情况下都是士兵们之间互相用土办法进行包扎,用烙铁烧烫伤口,若是受伤再严重一些,只能够闭目等死了。
片刻之后,粟特人提着罐子去而复返,李嗣业抬头眯着眼睛问他:“你会缝合伤口吗?”
粟特人叉手道:“会是会,只不过是用马尾线缝合,不过如今夏季潮热,用线缝合容易感染化脓,到时候高烧不退……恐怕,将军还是用烫的保险。”
李嗣业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除了烫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一种蚂蚁,它的钳子有少量的麻醉作用,且不会造成伤口感染。它的钳子能够夹住肉,且绝对不会松开,可以用来缝合伤口,且不用拆线。”
李嗣业惊喜地问道:“你有这种蚂蚁?”
“没有。”
这不是浪费感情吗,李嗣业皱着眉头问:“除此之外呢?”
粟特兽医机械地摇了摇头。
李嗣业把中衣解下来系到了腰间,露出鲜血淋漓的前胸和臂膀,趴在了羊毡上,咬咬牙道:“来,烫啊。”
兽医把裹着湿麻布的木棒塞到了李嗣业口中,低声轻柔地说道:“将军,你可要忍耐住。”
呲!“啊,啊!”
伤口烧焦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帐中,但惨叫声却不止于此,整个唐军营地中都此起彼伏,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军中将士经过简单的治疗和休整之后,由李嗣业带领着踏上了回往龟兹的归途,沿着千泉山向东行进。
他身上的伤口结满了硬痂,骑在马上每颠簸一下,便疼得呲牙咧嘴,这可才真正尝到了当兵的苦。日后将会有长年累月的征战,这样的苦楚不知道要延续多长时日。
每当疼痛的时候,他就会通过漫无目的想象来转移注意力,想着等这次伤好后,一定要把军中的医疗水平提起来,至少每个队中要有两名能够简单缝合等外科手术的兵卒,通过加饷的方式鼓励他们同军中医官学习。这样不但可以降低兵卒的痛苦,还可以提高战后的存活率。
至少这一路上他就亲眼看见有五名兵卒因伤口感染死在了行进的担架中。
他自己的额头也开始火燎似的发烫,眼睛望着地面像戴了老花镜似的,口中感觉异常干渴。
他抬起手臂招呼跟在身后的燕小四:“小四,有水没有。”
燕小四翻下战马,快步奔跑过来,将水袋高举在手中,看到李嗣业白得起了干皮的嘴唇,心焦地说道:“将军,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关系,我喝口水就好,给我在水中加一些盐。”
李嗣业确实是发起了高烧,他身上的伤口并无破裂化脓,但体温还是不可抑制地升高。眼下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喝水,然后趴在黑胖的背上跟着队伍缓缓行进。
燕小四每到一处营地,都按照他的吩咐,把水烧开了加入盐巴,李嗣业则不断喝水来加快体内循环,与身体的高温对抗。
等唐军回到了大石城一线,他们遇到了前来接应的程千里将军,李嗣业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整日处于清醒和昏迷的边缘。
龟兹派来的医官守在担架旁边,摸了摸他的脉搏之后,皱起眉头细细思量。
燕小四凑上去紧张地问道:“医官,我家将军如何。”
“不好说呐,”医官犹疑地说道:“眼下李将军高烧不退,唯一的办法就是补充水分,我再给他配一些清体内火毒的药,熬着喝了配以辅助。按理说他的伤已经结痂,没有化脓现象,这烧来得可真是诡异。”
程千里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忙问道:“怕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吧,是不是该做点儿法事驱驱邪?”
医官捻着胡须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李将军从外表一观便可见满身杀伐之气,有什么邪祟敢近他的身?”
抬着他的担架后来换成了马车,整日昏沉沉躺在车中无法分辨到了何处,但时辰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高烧发作有一定的时间节律,五更寅时温度就会降下来,直至上午时分就会恢复清醒,还可以掀开帘幕与车夫谈话,询问一下归途的路程,但一到下午申时以后,就会再度烧起来,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沉沉。
这种情况持续到进入龟兹城中,高烧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让他很是庆幸,脑子没有被烧傻,更没有英年早逝,已经是万幸了。
半个月后,他的身体有所好转,可以强撑着身体在都护府的院子里散步转圈。
燕小四从侧院走进来,看到李嗣业后慌忙跑过来搀扶:“将军,你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应该卧床休息才是。”
李嗣业摆了摆手道:“总躺着也不好,还是要多晒晒太阳。”
“晒太阳当然好,我给你搬个胡床过来。”
李嗣业背负双手点了点头,燕小四从屋里将胡床搬出来,扶着他坐下,自己则蹲在了台阶上。
他扭头问道:“藤牧的骨灰带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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