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和李泌盘膝坐在竹舍草庐中,茶水散出的清香在他们头顶缭绕,两人低着头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道柔在旁边讲述时,太子都悠闲地喝着茶,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也就无法在他脸上去看对这件事的态度。
她讲述完后立在一旁,太子李亨才抬起头,赫然能看见他发丝的根部,明显出现一缕缕的白丝,使得他的样貌仿佛比一年前老了十岁。
道柔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太子李亨遭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坎坷地震,险恶程度远超天宝三载恩师贺监退隐前。没有师父庇护的太子确实是不行,根本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皇甫惟明正月初入长安叙功,圣人命他以陇右节度使兼任了河西节度使。这两个节度使的份量可不是一般藩镇能相提并论的,从战斗力方面算起来,也只有范阳和平卢两个节度使加起来才有这个份量。
惟明当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虽然进攻石城堡打了败仗,但依然得到了圣人的嘉奖。因为石城堡这个地方,正常人根本不敢碰,没见夫蒙灵察担任河西节度使三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吗?
皇甫惟明进入长安后,以为自己可以代替太子与李林甫一较高下了,便在进宫面圣之时,向李隆基进奏李林甫专权误国,说他一人独掌三司大印。右相在宫中有自己的暗线,他上午告状,下午李林甫就知道了。右相并未声张,而是暗中命令户部侍郎,御史中丞,京畿道采访使杨慎矜联合王鉷暗中调查皇甫惟明的行踪。
杨慎矜这个人虽然是清廉能吏,但立场很不坚定,他畏惧李林甫的权势,却又时常保持中立。使得太子党对他并未提防,甚至一度想把他拉入阵营中。但他终究还是投入了李林甫的怀抱。皇甫惟明当时对他并不提防,结果让他知道了他们两次与韦坚相会,元月十五日共同游灯会还与太子李亨私会景龙观。
杨慎矜立刻把此事告知了李林甫,狡诈狠辣的李林甫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连同太子都能扳倒的良机,立即进宫向李隆基告了刁状。
刁状的内容和用词十分火辣,说这两个人是密谋废立,想扶着太子登位获从龙之功。
皇帝刹那间被戳中了心中的那个点,因为被告两人身份特殊,韦坚是太子的大舅哥,皇甫惟明是太子的密友,他们一旦在一起密谋,密谋的内容根本不用去怀疑,定然是要颠覆他让太子上位。
但圣人当时毕竟没有得到明确的证据,李林甫将杨慎矜和王鉷,吉温、罗希奭叫过来共同作证,皇帝就根据几人的捕风捉影,把韦坚贬为了缙云太守,又将皇甫惟明贬为了播川太守。这样还不算,李林甫继续构陷,派人把皇甫惟明杀死,又将韦坚贬为江夏员外别驾,派御史罗希奭前往江夏和岭南,接连不断杀死韦坚和亲眷数十人。就连左相李适之也受到牵连,先贬为太子少保,后贬为宜春太守,等到罗希奭到达宜春时,忧惧而自杀。至此,太子党在朝里朝外的所有党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了领兵在朔方河东的王忠嗣。
王忠嗣不受此次风波影响只是因为他虽与太子亲密,却与其余几人不相往来,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王忠嗣份量太重,深受皇帝信任。李林甫想要搞他,只能等待机会。
李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信被一点一点剪除,他心中忧虑恐惧,为了避祸只能上表圣人要求休掉太子妃韦氏,皇帝批准后又上表到终南山修道祈福远离了漩涡中心。
他在终南山的竹林中见到了自己的密友李泌,两人悲从心来,抱头痛哭。
道柔见到了憔悴的太子,正是他刚刚哭过不久,在草庐中饮茶静心。
李亨声音儒雅中带着几分悲凉:“今明两年,都不要来终南山了,也不要叫李嗣业来找我。道柔,你若是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给李嗣业做妾,这是我希望你得到的机会。”
道柔肩头哆嗦了一下,低下了额头轻声道:“奴婢遵命。”
“不,”太子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给你下的命令,只是一种期许。”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吧。”
道柔转身牵着马离去,竹舍草庐离她的身后越来越远。
……
李嗣业被拒绝在右相府门外,他并未听从高仙芝的吩咐留在那里等候召唤,他知道高仙芝是做不到将他引见进去的。而今年的右相府也愈发显得炙手可热,车水马龙,守卫森严。
他跑到了西市上米查干所开的米记商铺里,如今正是秋冬淡季,店铺中并没有什么人。店东米查干也得到闲暇,向他讲述今年长安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得知了这严重的大唐官场地震。
李林甫把太子剥成了孤家寡人,连右相李适之也被贬到了远地,许多官员被杀或自杀的消息从外面传到了长安,罗钳吉网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朝野上下,造成了万马齐喑一片死气沉沉的态势。
怪不得刚才他在李林甫府邸外感觉气场不对劲,行人路过时望而生畏,右相府的家仆们趾高气扬,眼高于顶。原来是李林甫的权势到达了最顶峰,整个天下再无人能够威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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