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节度使回京叙功的队伍已经来到了渭河边上,李嗣业未入长安,已经从各个渠道了解到朝廷内部的局势。虽然现在卓越功勋已经翘首在望,但长安城从来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这污浊的漩涡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杨家的权势到达了顶峰,据说杨国忠和三位姐姐夜晚出游,杨家的奴才竟敢鞭打惊吓公主的马匹,而且事后皇帝处置态度,竟还是各打五十大板,这事情看起来就显得离谱。不过就冲唐玄宗对待杨玉环娘家人这个态度,简直就是田园女权眼中的模范丈夫。
王鉷这么个张狂的害民之徒终于死掉了,这事儿李嗣业听来就感觉舒爽,这个人是大唐权臣中最穷凶极奢的典范,家中能有来自拂菻的自雨亭,已经说明一切问题。
杨国忠干掉了李林甫最强的助手王鉷之后,双方的势力就发生了最明朗的变化,杨国忠开始超越李林甫,在朝中掌握大权。这个让李林甫最轻视,也最放心的人,竟然与他开始平分秋色,将来也是他的掘墓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李林甫今年就要寿终正寝,不对,应该叫病入膏肓,总算快把这个阴谋家给熬死了。李林甫一死,他在长安也就没什么可忌惮的人。
知道了这些消息之后,李嗣业进城就有谱得多,杨国忠虽然让人讨厌,但现在还需要与他维持表面关系。
队伍到达了外城郭十里外,朝廷便派来了金吾卫仪仗银刀官进行接引,边令诚兴冲冲地从长安城跑出来,来到了李嗣业身边。
“李大夫,你今日之圣人隆眷绝与他人不同,陛下已经派杨中丞为迎接使,率文武百官在金光门迎接。”
李嗣业微微一笑,对边令诚拱手说道:“这些时日多谢边公来回奔波,你辛苦了。”
边令诚咧嘴而笑:”何谈辛苦,有了这一趟,陛下已经升我为内侍省监事,虽然只是空头虚职,但也入了四品的门槛。”
这让李嗣业很意外,边令诚只是回到长安报了捷,就升了一个品秩,看来圣人很高兴啊。
……
金光门外黄土垫了厚厚的一层,城门口附近的杂草清得干干净净,李嗣业低头放眼望过去,站在城门两侧的官员排成两列长队,官袍的颜色由浅到深层层递进,从浅绿,深绿,到浅绯,深绯,再到正紫色,是整个长安七品以上官员的阵容。
边令诚说得没错,这确实是超高规格的待遇。安禄山每次离京,也能得到比这个稍微次一点的。
他骑着浑身毛发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身披铜色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在队伍的最前列进入了城门。上百名青绿色的官袍齐齐躬身叉手道:“恭迎李大夫远征归来,凯旋回朝。”
李嗣业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过,仿佛在看一尊尊的雕塑,他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双手虚浮了一下简化为回礼。
并不是他已经开始展现骄矜的一面,只是在眼下这个场合里,他的姿态必须得端着。人在什么样的场合下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过分的谦虚平易反而会毁掉别人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场面。苟也是要分场合的。
他骑着马儿继续往前走,马蹄敲击在地面发出悦耳的韵律,他的左右两排已经变成了绯色官袍,这些人也一样叉手躬身:“恭贺李大夫远征归来,凯旋回朝。”
李嗣业的双手依然虚浮,比之前又多了一个微微颔首的动作,这些四五品官的待遇就比刚才的那些强。
等他来到这些凤毛麟角的紫袍官员的面前时,他的动作才真正变成拱手回礼,看官位下菜碟不就是个基本操作吗?
杨国忠站在队伍的末位,要说官位还轮不到他站在这个位置,今日右相李林甫没有前来,应该是左相陈希烈为首。但依杨家今日的权势,他站在首位谁也不敢反对。
这位杨中丞的脸上带着盛气凌人的骄傲笑容,就好像这场卓越的功勋是他亲自赚下来一般。
李嗣业这个时候就不能再端了,他突然抬起手臂,使得身后的六纛与旌节全部停顿,就连骑马排列在两旁的横吹队,也停止了口中的长号唢呐,静谧得像死寂的乌云一般。
他攥着马缰翻身下马,杨国忠那张绽放得如菊花一般的脸,笑着上前恭贺道:“李大夫,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陛下也没有看错你,从今之后你我兄弟一个在朝,一个在外,守望相助,看天下还有谁敢造次。”
这段话若是放到别的地方去,妥妥的就是一张引战帖,不管有没有树敌,先吓唬一下再说。
“与我一同入南内,陛下在花萼楼开设宴席等着你呐。”
两人并肩骑乘沿着金光门横街,径直前往兴庆宫前的广场。街道两侧坊墙外的百姓站立围观,不过欢呼庆贺的为粟特人居多。百姓们都知道安西节度使打了大胜仗,大唐打胜仗的将军不少,没什么可稀奇的。他们既不知道这场胜利的意义,也不知道大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只以为大食就如契丹奚部南诏一般。粟特人就非常了解这些,因为他们的故土来自河中和吐火罗,了解过去的故事历史,自然知道这场战役的始末,也知道大食军是继安西军之外天下第二强的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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