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正在沉疴中昏昏欲睡,猛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掌,也听到了夸张到虚假的关心致辞。他翻起眼皮露出半个白眼,发出了阵阵咳嗽声。
杨国忠连忙松开他的手掌,退到两尺开外,叉手唉声说道:“没想到离京城还没多久,右相就病成这个样子,你可千万要好起来,陛下离不开你,大唐也离不开你。”
李林甫知道杨国忠的虚伪嘴脸,也知道最盼自己死的人就是他,但此刻他的病入膏肓是真的,他已无力对付杨国忠。他生前独掌朝政到处树敌的时候没有想到家人,但是临终之际,还是要给家人保留一线生机。
他放弃了尊严与傲骨,老泪从浑浊的双眼中流淌下来,沙哑着嗓子说道:“杨正卿,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之前我们之间也曾相处融洽,也有摩擦争斗,但我已经都释然了,我走之后你一定会成为宰相,我的后事就拜托给你了。”
李林甫给杨国忠造成的阴影太大,即使他虚弱到这个地步,杨都害怕他耍诈,怕他突然好转给他致命一击。他慌忙叉着手说道:“不敢,不敢,朝廷离不开右相,国忠依然愿意为你做副。”
李林甫的悲伤中沾染了莫名的荒谬,没想到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竟然还能让杨国忠忌惮,是自己余威太盛还是此人孱弱至此?
他气息紊乱,说一句话便停顿一息:“杨公不必自谦,林甫执政多年,虽无什么政绩,却也有一些心得,想要馈赠给杨公,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右相请讲。”杨国忠叉着手,却并无洗耳恭听的诚挚。
“安禄山坐拥范阳、平卢、河东三镇之地,其势已然小成。你若削弱打压必遭反弹,应当施以制衡之术,以藩镇来挟制藩镇。安西、北庭、朔方、河西、陇右等五镇需扶持与安禄山敌对之将领,以李嗣业为首,哥舒翰,安思顺为辅,授予李嗣业安西北庭河西三镇,哥舒翰和安思顺各掌朔方与陇右。如此一来,即使他们某一方有不臣之心,相互挟制也不敢轻举妄动。”
“疯狂之人也必有忌惮,对付这些武夫不可硬来,需在怀柔之术中暗藏杀机,好似温水煮青蛙。望杨公能够正视这句话。”
杨国忠从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躬身叉手道:“右相教诲的是,国忠必然效法施行,还请右相安心。”
李林甫轻轻地摇着头闭上了眼睛,内心中泛起轻蔑的冷笑,从杨国忠的话语和表情中,就得出此人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对他这样一个垂死之人临终遗言也有抵触,实在是可笑可恨。
杨国忠心中确实不服,他其实想说的话是,你在教我做事?
这或许是李林甫误导他的另外一个圈套,没错,这就是圈套。什么制衡之术,什么温水煮青蛙,怎么没见你在活着的时候用?我杨钊对付这些藩镇霄小,还需要如此虚与委蛇的怀柔之术?
从李林甫刚才的话里,他就听出这老头瞧不起自己。凭什么你对安禄山可以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我就必须怀柔以制衡对待?老子差你哪儿啦?
他憋着内心的不快,微笑着朝李林甫说道:“右相安心歇息,国忠就不打扰你静养了。”
已经闭上双眼的李林甫没有再理会他,杨国忠只好讪笑地朝李岫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堂中。
李岫把杨国忠送出内堂,才又折返回来。这时父亲已经睁开了双眼,这双眼睛仿佛不再浑浊,反而精光明澈,精神奕奕,他枯槁的脸上也有了光泽,伸手一撑从卧榻上坐起来将腰背挺直,恢复了往日大国宰辅的气势。
李岫知道父亲这是回光返照,悲从心来眼泪不住地往下滴落。
“我儿不必太过悲伤,人终有生老病死,只是怕要苦了你们兄弟几个。父亲这里有一封奏疏,等我走后你便到华清宫中飞霜殿中求见陛下,将奏疏献上。等将我安葬之后,你就丁忧守制,悄悄把你的妻儿遣往河西。切记,切记!”
李林甫说完这番话后,便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当日夜间,华清宫外山峦上的李府别业中传出悲号声,一代奸相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结束了他的历史使命。
李林甫长子李岫披麻戴孝,亲自跑到皇宫中去报丧。只是他听从父亲的吩咐来到飞霜殿外的台阶下跪着,却没有得到李隆基的召见。
太监袁思艺来到他的面前,双手扶着肚腹高声宣唱:“传圣人口谕,右相薨,朕心中非常悲痛,特下诏命御林军护送灵柩回长安平康坊府邸发丧,文武百官回京祭拜,以国公之礼下葬。”
李岫流着眼泪拜伏在地,应道:“李岫谢陛下圣恩!”
袁思艺低声说道:“李郎中节哀顺变,快扶你父亲的灵柩回长安罢。”
李岫抬起袖子拭泪,从怀中掏出一封装在信封中的奏疏,双手递给袁思艺说:“这是父亲临终前写下的奏疏,还请公公代为呈送给陛下。”
“好,我这就送进去,李郎中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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