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二载五月底,李嗣业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奏疏中称吐蕃与大勃律蠢蠢欲动,企图重新打通进入葱岭的通道,他决定以封常清为安西行营节度副使,亲自率军主动出击,将大勃律国攻克,彻底断绝吐蕃的北上之路。
奏疏送到京师后,最先送到了政事堂杨国忠的案头上。杨国忠看了奏疏后也拿捏不定,心中嘀咕李嗣业此举到底是何意。他都已经是三镇节度使了,怎么还如此热衷于开疆扩土?难不成还想谋求节度四镇?
他本想明天上殿驳回李嗣业的奏疏,但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问题是他根本无法猜测李嗣业这番举动的真实动机,就算是李林甫重生怕也想不到。
杨相遇到思考不通的问题时,也是敢于不耻下问的。只是他拉不下脸去找被架空的左相陈希烈,也不愿意去找韦见素、崔圆这些以门荫入仕的大佬,只好不耻下问去找只会刑讯逼供的跟班吉温。
吉温常年跟着李林甫,近墨者黑也练就了察辨形势的心眼,更何况昨天晚上他的府上来了一位客人,乃是河西进奏院的录事参军曹安定。这位客人一进门就是大手笔,整整送了他一石胡椒。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大额的贿赂,本来想要坚守官员的职业底线,但终究还是没忍住诱惑收下了。
杨国忠前来询问李嗣业欲讨伐大勃律一事,吉温沉吟片刻便有了计较,叉手回答道:“右相须知,陛下赐给李嗣业三镇节度使大权并非是奖赏他的功劳,而不过是为了平衡藩镇之间的势力。如今他已经身兼十二职,即使再立大功,也只是加勋进爵而已,绝不会增授实权。况且做事的人才会犯错,不做的人不会犯错,李嗣业若是安于现状,你反倒不好挑他的毛病,他这么闹腾总有战败的时候,到时候右相你不就有话说了吗?”
杨国忠听了吉温这番话,感觉确实有道理,但就是觉得这样太便宜李嗣业了。
其实李嗣业每次来长安叙功也没少贿赂他,但这位杨相性格比较白眼狼,就算收了东西也不耽误他把对方当做威胁。一个人无能的人总有些被害妄想,总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作对,其实无论是安禄山,还是李嗣业都没把他当做一回事儿。
他们想起他的时候,都是准备利用他的萌蠢来打击自己的对手。
第二日,左右相和朝中几位大臣入大明宫紫宸殿朝参,李隆基问起李嗣业上疏远征大勃律的事情,杨国忠和陈希烈,崔圆、崔涣等人口径一致,附议李嗣业带领安西军远征大勃律的奏疏。皇帝决定下旨批准李嗣业的远征调动。
七月时皇帝的旨意到达了河西,这样一来一回写奏疏请旨,大把的时间就浪费在传递信息的路上。
但人家李嗣业有办法,他在写奏疏的时候,已经提前预判结果,把军队调动的命令发了出去。
这场远征他根本没有动用安西其余三镇龟兹,于阗,焉耆的军队,直接命令赵崇玼带领疏勒军从葱岭赤佛堂路进入小勃律,命令龙朔军军使率领五千人从吐火罗阿缓城出发,翻越大雪山,然后沿着印度河上游进入小勃律境内。这样集结在小勃律的唐军共计有一万四千人,再加上葱岭上的识匿和护蜜国武装,总兵力能够达到两万。
与此同时,阿布思夫妻也被段秀实派人押送到了凉州,本来他们进入凉州后就被关入了凉州府大牢,但李嗣业明面上掩人耳目,背地里就把这位末路英雄从大牢里接了出来,让他们住进了凉州都督府的后花园中,并且布下美味佳肴和葡萄酒招待他们。
这对亡命鸳鸯已经属于数着日子等死的情况,所以看上去格外超脱,并且不介意在公开场合秀恩爱,两人互相牵着手坐在李嗣业的对面。
李嗣业端起琉璃盏遥敬阿布思夫妻,衷心地说道:“贤伉俪如此恩爱,没想到却沦落到今日这副田地,让人不由得扼腕叹息。不过诗人卢照邻曾经写诗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尽量让你们在凉州多待些时日,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
阿布思与王妃深情对视一眼,两人举起酒盏也回敬李嗣业:“多谢李大夫盛情款待我们夫妻,甜蜜日子虽好,但终有个尽头。我们不会让大夫你为难,到了指定的日子,只管送我们入京。”
李嗣业放下酒盏,神情有些严肃地说道:“对于贤伉俪,嗣业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布思与王妃对视一眼,坦然说道:“大夫但讲无妨。”
“某想问,接下来叶护是如何打算的,难道真的准备进京受审?连你昔日的上司李林甫都因此受到了诬陷,下葬之后被人挖出棺椁刨开棺木,褫夺了紫金朝服,也被抄没了家产。你入长安绝无生还的道理。不但如此,你还要在那些所谓的满朝文武面前跪地受辱,让他们这些庸碌之辈来批判你的罪行,斩首弃市不得全尸。你的王妃也会沦为舞姬,成为无数达官小吏的玩物。”
王妃脸色惨白,殷红的嘴唇在葡萄酒汁的浸染下红得触目惊心,阿布思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说道:“李大夫是怕我过的太舒坦,想让我及早面对现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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