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彭原县城西所谓的行宫前,道观门口松柏森森,门楹匾额和殿廊间的柱子均辩驳脱色,院子里的松土中散落草根和灰烬,可能是整体性地拔除过一次野草,不然就真如兰若寺一般真的阴气森森。
除了看起来有些荒凉破旧外,整个宫观的规模还是挺大的,至少超过了县廨。一个皇帝的所有随行人员,小小的彭原县城确实难以承受,龙骧军的军帐在原上星罗棋布,百官也只能委屈地住在简陋局促的民房中。像这样四处流浪的皇帝,历史上也没有几个了。
文武双全的新任右相房琯带着文武官员迎接在道观门前,这也是李亨能够给李嗣业最大的礼遇,房琯以汉时的揖礼笑面向迎,李嗣业则朝他抱了个拳,两人并肩朝宫观内走去。
“听闻李大夫在凤翔城前大获全胜,击败了敌将安守忠和李归仁的六万大军,斩首达两万。第一名将之称果然名不虚传,你这一战就超过了郭子仪和李光弼河东杀敌的总数。”
李嗣业回答道:“房相国谬赞了,这一战对某来说效果不甚理想,没有能击溃敌军,所斩杀俘获的多数是叛军中的普通兵卒,敌方真正的精锐并未受多大损失。”
房琯双手捅在袖中侃侃而谈道:“本相也看了你送来的奏报,你在城墙上固守以炮石击退敌军,命铁骑从东西城门尾随追击,敌军收拢阵型进行反击,你的中军从正面推上来,伏一支奇兵在敌后确实是神来之笔。不过在我看来,依然不是最佳的破敌之策。”
李嗣业见房琯言谈自信从容,以为他真有高论,连忙拱手讨教道:“右相有何良策,敢以教我?”
“不敢,不敢。”他口称不敢,却高抬起鼻孔说道:“听闻你麾下可战之兵就有七八万,敌军六万来攻,却预先固守城中,岂不是先弱了气势?虽说借着守势暂时退敌,敌退时出门追敌稍显仓促,阵型不能稳固,敌军率军回击必然气势大增。双方骑兵旗鼓相当,决胜之道便在步军之中,何不布战车在阵前,人推牛拉冲锋,定能将敌步军击败,此时敌后方有我奇兵夹击。趁着敌军败退之际追击百里,斩首何止两万?”
李嗣业刚听得还有点儿道道,再听下去就感觉不对劲了,也不知道此人是在开玩笑讽刺他,还是在用兵之道真有些研究,所以才来班门弄斧。
他当然也不可能与这位房宰相较真,但只是淡淡地笑道:“右相之言,确有些道理。”
他们来到李亨所在的正殿前,身穿黄袍头戴幞头的李亨笑容可掬,只是两鬓如霜,让人感觉他的精气神全耗在了做太子的这些年里。
李嗣业上前刚要俯身参拜,李亨连忙走下台阶扶着他的双臂说道:“在这僻壤之中,卿就免礼了吧,正好有一位老朋友也要见你。”
“哦,”他对房琯等人摆手说道:“今日议事暂免,明日再来。”
他引着李嗣业来到殿后的一个隔扇间,途径殿中的几尊塑像,暂时只用纱帐隔挡住。道士李泌手执拂尘站在隔扇间门口,伸手将房门给两人拉开。
李嗣业对李泌笑道:“你这闲云野鹤,现在也终于出山了。”
李亨也笑着说道:“可惜这位山中闲人,终究是不肯接受朕授予的要职,只愿意做闲散的银青光禄大夫。”
三人在案几前跪坐,两名侍女在旁边煮水奉茶。等茶水救沸之后,李亨挥退两女,坐在他身边的李泌正要掌勺酙茶,却被李亨伸手抢过:“不用你忙,我来。”
他一面斟茶一面恬淡地说道:“你们二位一位为朕出谋划策,一位决胜千里,朕暂时无以为报,只有亲手奉上清茶,以表体恤之意。”
李亨已经端满了一盏茶,第一碗双手呈送到李嗣业面前,他连忙俯身低头拜伏在地,口称:“陛下万万不可。”
“受了吧,这是朕的心意,你一个武夫还没有李泌这闲云野鹤来的爽利。”
他连忙坐正双手接过,脸上还得装出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表情来,在李亨面前表演忠心戏码确实是累,因为他不像李隆基远远高座在御阶之上,而喜欢凑近说话,神态的一丝一毫犹如近景特写摄像,演技但凡不过关,就能显露出蹩脚来。
“朕心底有顾虑,也有疑惑,两京失陷,天下大乱,贼势竟至如斯凶猛,不知何时才能够讨平逆贼,使天下太平。”
李泌将拂尘放在膝盖上,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口说道:“陛下,如今郭子仪、李光弼已稳固河东,光弼出井径与河北义众互为援助。嗣业也已经横绝陇右,塞断汉中蜀中,陛下何不以建宁王为范阳节度大使,与郭、李二人共领兵马攻陷范阳老巢,一但其后方被破,留在洛阳的叛军就失去了根本,必然被河南诸将剪灭。嗣业兄你则集中精力对付关中之敌。泌虽不懂打仗,但也有一二句建议嗣业兄,切勿以攻城克地为本,把叛兵赶着到处跑,这样不但会使平叛越来越难,对天下百姓的危害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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