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下面没有人敢接茬,甚至没有人敢有所表情反应。皇帝说这话意思太明显了,除了皇帝的爹,谁敢给皇帝这么大的委屈。
就在这不和时宜的时候,有不合时宜的参赞声响起:“西凉王,太尉李嗣业觐见!”
李嗣业身穿紫袍进入殿中,眼眸随意低头一扫,发现所有人似乎都眼角带泪,还有人用看仇寇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是他刚刚把他们给惹哭了一般。
他站在台阶下躬身叉手:“臣李嗣业参见陛下。”
李亨端着酒杯摇头笑道:“快看看,朕的大功臣来了。李太尉可是与朕有大恩,当初朕还是太子之时,都需要太尉的周济,你在朕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朕,又帮朕收复了长安洛阳二京,可谓是居功至伟。”
李嗣业低下头躬身叉手:“这些都是臣下应当做的。”
“是吗?哈哈哈。”李亨大笑了片刻,突然脸色一黑,对宴席上的众人道:“无关人等,都可以给我滚了!”
醉态各异的宗室和臣子们从席位上站起来,纷纷往殿外逃去,只剩下李辅国和他君臣二人还站在殿中。
李亨把醉得酡红的脸朝向李辅国,淡然道:“你也滚。”
李辅国隐去眼中的委屈之色,朝皇帝叉着手,缓缓地退出了大殿。
李亨盘膝坐在了地上,手中端着酒盏示意道:“李太尉,过去拿盏酒。”
他转身去一片狼藉的餐桌上捡了一个空盏,用银酒樽给自己倒满,才端着来到了李亨面前,且看他如何说话。
“朕有三盏酒水要谢你,这第一盏,要谢你昔日在我困顿之时,始终对我抱有期待,也暗中帮我。婢女道柔我还记得,她是否还在你的身边,她是我最喜欢的婢女,我都送给了你。这第二盏,要谢你送给我的几车财物和三千龙骧军,李崇云只是你的一个养子,你能把这些东西给我,更多是看在我的三分薄面上。”
他提起酒樽,又给自己手中的酒盏倒满,双手捧着说道:“这第三盏酒,要谢你帮朕收复长安洛阳二京,朕有今日这样的局面,一多半都是来自于你的功劳。”
“可惜你终究是太上皇的股肱之臣,让朕不得不心生警惕。他做了四十年的太平天子,朕却不得不在颠沛流离中一步步把江山拼凑回来,苍天待朕何其不公!”
他一把将酒盏摔在地上,琉璃碎成了八瓣,笑着对端着酒盏如同面瘫的李嗣业说道:“你和太上皇都是过去时代硕果仅存的人物,他老人家即将要回到长安,我觉得应该派出足够分量的人去迎接他,要在哪儿呢,当然是在马嵬驿迎接,让他老人家走走昔日的伤心之地,感受一下过去的伤痛很有好处。”
李嗣业内心忍不住冷笑,果然是父慈子孝互相伤害,竟然能想出这么绝的方法来膈应自己的父亲,还要派自己这个昔日旧臣去,所有的伤心因素都聚齐了。
“臣遵旨。”
“哈,答应的这么干脆。”李亨得意地笑道。
“既然如此,臣告退。”李嗣业朝他叉起手,倒退着缓缓离开麟德殿。
李亨朝旁边招了招手,李辅国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皇帝摇晃着手中的酒盏悠然说道:“你的察事厅子的人都在太上皇身边,要每日监视他的生活起居,特别要探知他和李嗣业都说了什么。”
“喏。”
……
春三月,还未到草长莺飞的时日,李嗣业率领一干亲卫和朝中大臣站在马嵬驿的西门,迎接从蜀中归来的太上皇。
随着遥远的马队逐渐接近,黄色的车辇在山林中摇晃着来到了马嵬坡下,李嗣业率领一干人等躬身叉手:“臣等迎接太上皇归来!”
驷马高车在坡前停下,老上皇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当他抬头看到站在队伍排头的李嗣业时,下意识竟要转身地折返回车上。或许是感觉这样做不会起什么作用,才低头抿着嘴唇道:“李嗣业,你不留着力气跑去讨伐叛军,来这个地方接我这个老头做什么?”
李嗣业蠕动了一下嘴唇,回答道:“我大唐能征善战之将何其之多,哪里需要我这样一个早已功成名就的老将。”
老皇帝哼哼地笑道:“连你都可以称之为老将了,想我昔日开元天宝两朝,将星云集何其之多,诸如王忠嗣,皇甫唯明,高仙芝,哥舒翰,再加上一个你。”
李嗣业冷不丁地回了一句:“死者为大,活着的人不配提他们。”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太上皇就算不再是皇帝,那也是皇帝的亲爹呀,李太尉怎么敢这么拿话怼他?
李隆基只是低下头嗯了一声,就连他身边早生白发的高力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们跟在李隆基的身后往驿站的佛堂处走去,从李隆基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个伤心地倒无太多的忌惮,只是刚接近梨树,老头的脸上却不由得悲凄起来。
众人停下脚步远远站着,只有高力士扶着太上皇走到贵妃坟前,扶着梨树恸哭了起来。远处有不少人在悄悄抹泪,只有李嗣业双手交叠在腹前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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