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华服士子先承认倪昆诗才,捧他一把,继而又提出如此要求,用意自是极其阴险。
若倪昆作不出一首至少不比咏柳诗差的劝酒诗,那可就有的说道了。
“对啊,倪公子观柳数息,便作出咏柳诗,被公主殿下推崇为今日最佳。有此大才,区区一首劝酒诗,想也难不倒倪公子。”
“就是,公主殿下可是对倪公子的诗才赞不绝口,想必倪公子也不想令公主殿下失望吧?”
“倪公子还楞着干嘛?公主殿下和满厅宾客,都等着倪公子诗作呢!”
“大伙儿可别逼迫倪公子。我听说有的诗人,不饮酒便没有诗兴。倪公子刚刚进来,尚未入座,滴酒未沾,说不定便是尚未酝酿出诗兴。在下愿为倪公子斟酒……”
众士子别有用心,纷纷起哄,要将倪昆架到火上。
长乐公主则唇角含笑,饶有兴致地瞧着倪昆,并不出声制止,不知究竟有何用意。
面对众人起哄。
倪昆背负双手,卓立厅中,面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意,久久不发一语。
见他这般模样,厅中众人只道他根本没法儿现场作诗,眼下不过是硬着头皮死撑,言语一时间渐渐激烈。
“倪公子,为何不发一语啊?莫不是作不出诗来啦?”
“诶,话不能这么说。倪公子观柳数息,便作咏柳,以此诗才,何至于连首劝酒诗都作不出来?除非是……倪公子得知公主殿下在晓月池设文宴,又没有请柬,又想在公主面前搏个晋身之阶,遂花大价钱买了首诗,以此作为敲门砖混入文宴……”
“兄台这话可就过了。我观倪公子气度不凡,不像是那样的人。再说瞧他这衣着打扮,哪出得起买好诗的钱?眼下作不出劝酒诗,兴许是时间过于仓促?多给他点时间斟酌,他应该是能作出诗来的……”
众人或恶意,或阴阳怪气的起哄声中。
长乐公主见倪昆久久不言,像是要沉默死撑,唇角笑容不由渐渐淡去,饶有兴致的眼神,也渐显索然无味。
这时,沉默许久的倪昆,瞧着之前最先出声质疑的华服士子,淡淡道:
“敢问这位仁兄尊姓大名?”
那华服士子微笑着,傲然道:
“在下韩林,家父韩思远。”
韩思远,大周右丞相,其权势在先帝在时,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今天子登基,年龄尚小,并未亲政,韩思远的权势,一时愈发膨胀。
韩林身为韩思远第三子,才干远远比不上其长兄、二兄,性子也是骄矜自傲、目中无人。不过其人素有小智,又善于伪装,表面看来人畜无害,实则极是阴险毒辣。
他素爱长乐公主,哪怕长乐公主今年二十有八,比他大了四五岁,他也一心想做公主附马,做皇帝姑丈。
在他自己看来,以他家世,只要肯下功夫去追求,绝对有望娶到长乐公主。
因此见长乐公主推崇倪昆,且倪昆相貌气度又着实过人,心里对倪昆自然极为嫉恨,恨不得将他踩到泥里,遂不动声色,谈笑之间,给倪昆挖了个坑。
瞧眼下情形,这位家世贫寒的襄州士子,只怕并无什么急才。
那首咏柳,要么是其毕生心血之作,只是一直未曾发表,就等着今日这样的场合来作敲门砖,要么,干脆就是花钱买的——虽然瞧倪昆模样,只怕也出不起买一首佳作的银钱。
此刻。
见倪昆似乎已陷入困窘,马上就要原形毕露,跌落泥泞,韩林心中不禁充满了胜利者的优越感,眼神睥睨地瞧着倪昆:
“倪兄今日之后,怕是无法在京师立足了。听韩某一句劝,京师居,大不易,倪兄不若尽早回乡,安心务农便是。唔,瞧倪兄模样,似乎甚是清苦,或许连回乡的盘缠不够了?韩某愿奉上纹银十两,资助倪兄一二。”
倪昆两眼微眯,淡淡道:
“倪某本来有个个人规矩,每天最多作诗一首,多了不作。但今日韩兄如此盛情,倪某倒是却之不恭,便特意为韩兄赋诗一首,且听好了——”
说话间,倪昆横目环顾宴厅,在厅中众宾客鄙夷、不屑、轻视、讥讽的目光中,在长乐公主复又兴起几许兴致的美眸凝视下,盯着韩林,一字字吟道:
“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厅中一阵沉默,旋即一片哗然。
公主家令周延瞪大双眼,抿紧嘴巴,一脸古怪。
长乐公主乐不可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韩林则先是一怔,品味一阵,回过味来,听到长乐公主娇笑声,顿时羞恼交加,再也绷不住城府,指着倪昆厉喝:
“岂有此礼!身为士子,居然作此粗鄙之语,你这襄州贱民……”
倪昆两眼一翻: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怎么不快去死】?”
韩林又是一呆,旋气得脸皮涨红,指着倪昆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公主殿下当面,你怎敢如此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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