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城一场血战刚刚落下帷幕,赵军中军幕府里一片肃穆,两排武将拄剑而立,中央空地上军令司马垂手而立。
啪!
公孙谷将手里的竹简拍到几上,满面怒容。
他这两年老了许多,岁月在他鬓边落下丝丝银霜,但是身姿挺拔健硕,剑眉星目,依旧是个稳重俊朗的男子。
“将军,何事动怒?”左上首的一位亲信武将沉声问道。
“先回去休息,让我静静,原,你留下。”公孙谷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嗨!”
众将施礼之后,陆续退了出去。
公孙原的眉眼与公孙谷有三四分相像,但是脸庞要瘦削一些,五官比公孙谷要精致耐看,但面相不如他刚毅稳重。
公孙谷将那份奏简扔给公孙原。
公孙原展开竹简,仔细看了一遍,才明白公孙谷为何生气——这其中的内容实在令人心堵。
先是卖了戌城的一个破绽给他们,又说到赵国近来的局势,赵国大将军已经年迈,即将退下去,未来有机会登上大将军之位的有两位,公孙谷是其中之一,而这一次正好可以派遣吕谡攻打戌城,最后竟是赤裸裸的挑衅道:“我”会设法激怒义渠人,使吕谡有去无回,这是一个除去对手以及立下大功让己姓家族翻身的好时机,你可有胆一试?
“这消息是何人传来?是否属实?”公孙原问道。
“传信之人告诉军令司马,这是秦国国尉偷偷传来。”公孙谷咬牙切齿,“此人竟知道那名军令司马是我亲信,我们赵军之内恐怕有秦国斥候。”
公孙原沉吟道,“听说秦国请墨家秘密训练暗卫,如此看来,恐怕是真!如果真是宋怀瑾传来的消息,这一箭双雕之计也未尝不可用。”
“你说可行?!”公孙谷怒视他,冷冷道,“吕氏世代为赵国武将,吕谡更是赵国忠臣,我岂能因一己之私残害忠良!再说这个宋怀瑾是个言而无信的卑劣小人,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公孙谷第一次遇见宋初一时就被她骗的团团转,后来在赵国,他冒险放她出城,结果她竟然一去不返,让叛军攻占都城!
“大哥!”公孙原压低声音,眼中血红,“你忘了我们氏族的荣辱兴衰都还握在丞相手中吗!你就眼睁睁看着族人性命若蝼蚁般?你想想母亲,想想妹妹,想想因你而死的父亲!”
春秋时期小国林立,许多小国被吞并灭亡之后,公室家族为了纪念曾经的尊贵,后代便以公孙为氏。因此不管是哪个小国公族,都能是公孙氏。
氏只是用来区分贵贱,姓才用来区别家族,赵国丞相公孙丕姓姜,公孙谷的姓己,是完全不同两个的家族。
像他们这些公室后代,更重视家族——国可灭,族不可灭。然而因为公孙谷被小人算计,三年前的一战失利,连累了整个家族,公孙丕趁机控制己姓家族打算留归己用,于是出手救了公孙谷,却让其父抗下所有的罪责,在大殿上自刎谢罪而死。
如今唯有快些取得赵侯信任,登上与公孙丕对等的大将军之位,才能挣脱枷锁,否则再等两年,公孙丕将整个家族命脉全部牢牢攥住,更没有翻身之日。到时候己姓家族就沦为别族的仆人,父亲也就白白牺牲……
“这次机会可是我们拼尽全力得来的,以后公孙丕那头老狐狸不会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公孙原喉头发哽。
公孙谷颓然垂下肩,心中钝痛,此刻,他真是恨极了宋初一,恨她心思如此的歹毒,恨她将自己心底保存的最后一点傲骨都残忍践踏……
“大哥,说句公道话,宋怀瑾之前诓骗你两次,一次是为了自保,一次实是形势所逼。”公孙原将手里的竹简靠近油灯,将上面的自己烤成一片模糊焦黑,“不如连夜派人去查查这上面给的路径是不是真,倘若是真,我们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那吕谡……”公孙谷闭眼。虽然吕氏与他们家族一直对立,但那是因为两个家族都是赵国将门,属于君子竞争,就算眼下与他共同竞争大将军之位,他们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友谊,甚至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原。”公孙谷声音喑哑。
公孙原见他这样,心中不忍,劝说的话却无法出口,“大哥……”
公孙谷起身,缓步往帐外走,“我不如你。”
公孙原薄唇抿成一线,看着兄长刹那间苍老似的背影,心头微震。他从小就敬佩兄长义薄云天,也一直以兄长为榜样,然而或许是心性原因,他总有些摒除不了的自私自利,在兄长的大义面前,他显得如此卑劣渺小……
此刻,那个一直敬仰的兄长却用这种苍白无力的口吻对他说:原,我不如你。
这世道,竟已容不下坦荡君子。
公孙原心中百味具杂。
他望着空荡荡的幕府门口陷入沉思,眼下义渠军只有五万左右的兵力,而且是连续作战,就算把他们驱逐到离石城下,对秦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观宋怀瑾行事如此无情狠辣,想必杀个几万义渠军毫无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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