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一面说她霸道,一面陪她胡闹。末了,少年叉腰笑骂:“这游戏普天之下只有你会玩了,谁会没事拿绳子自己绑自己?又不能救命。”
未曾想一语成谶。
月亮升至山头最高处时,自在莺的药效发作了。
咽喉处的痒痛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形容,她两只手被自己捆得死紧,无法从绳索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一面庆幸又一面痛恨,屈着的指尖嵌进掌心,妄图以痛苦来抵抗喉间的折磨。
她难受得在地上蜷成一团,绑着的手腕被麻绳勒成紫红,两只眼睛红得充血,最痛苦的时候,想着有人能塞给她一把刀也好,这般难受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然而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般想,唯有活下去才有机会下山,爹娘兄姊还在家中等着她,她不能……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于是她咬牙,想着白日里书上写的,断断续续地背。
“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怡神寡欲,肾水自足……”
春夜少女读书声,总是风花雪月。
只有烧尽的残烛听到了其中的呜咽与哭腔。
直到第二日,外头隐约有林犬吠叫。她躺在地上,看见大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金色晨阳从门隙处铺天盖地涌来,刺得她一瞬眯起眼睛。
芸娘小心走到她跟前,见她尚有反应,颇为惊奇,捉裙在她身边蹲下,赞许道:“好样的,居然活了下来。”
陆瞳浑身上下已无一丝力气,只在芸娘的瞳孔中看到一个陌生的影子,一个双眼血红、脸色苍白、神情狰狞的疯子。
那简直不像是个活人。
芸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被绑缚在床头的双手,像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须臾,掏出绢帕,轻柔替她拭去额上汗水,对她柔柔一笑。
“小十七,恭喜你,又过了一关。”
喉间似乎还残余着当初的痒意,屋外秋雨霏霏。
陆瞳翻了个身,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平静地想,真好。
她又过了一关。
……
第二日雨停了。
杜长卿和阿城刚到医馆门口,就撞见来医馆抓药的胡员外。
老儒一张老脸鼻青脸肿、惨目忍睹,两只乌眼圈格外醒目,嘴角还青了一块。
杜长卿“哎唷”了一声,忙拉着他进了铺子,嘴上念佛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叔打成这幅模样?如此对待老人,天下间还有没有王法了?真是岂有此理!”
胡员外和去吴家搜家的官差发生争执打架,最后被带走一事西街人都听说了。陆瞳虽知晓情况,却也没料到胡员外伤得居然这般重。
老儒提起此事,不见低落,反而格外得意自豪,一面等着陆瞳给她开方子抓药一面哼哼:“莫要只看老夫挨打,他们那些人也没讨得了好处。可惜长卿当日不在,没看到老夫当时的英姿。”
杜长卿嘴角抽了抽,随口敷衍:“是是是,不过我听宋嫂说,叔你不是被官差带走了吗?什么时候给放出来了?”
当日参与斗殴的一众读书人并百姓都被官差带走了,正因此事犯了众怒,后来吴秀才那篇“山苗与涧松”才会传得满盛京都是。
胡员外摇头晃脑道:“那审刑院抓人的主子立身不正,自顾不暇,估摸着这回摊上事了,哪还顾得上咱们?昨日午后就一并放走了。”
陆瞳正低头写方子,闻言眸光微动:“是么?”
“千真万确!”
原来贡院案子一出后,礼部一干人被查办,连带着审刑院也被牵连。详断官范正廉被带走,一开始范家人还试图隐瞒,期望将此事压下,谁知事情却越来越严重,此案事关朝举,天子雷霆之怒下,谁也不敢触霉头替涉案人说话,范正廉的脑袋,未必能保得住。
审刑院自己都一身污水了,哪还有心思关押读书人,生怕这些读书人一时愤怒,又去拦御史的马车,自然早早放了。
陆瞳问:“吴有才的尸身呢?”
杜长卿看一眼陆瞳,陆瞳低头写方子,没注意他的神情。
胡员外道:“问过了,如今还在刑院收着,明日就能带走。老夫和一众小友商量了,有才在京城里也没别的亲眷,就由我们诗社出头,替他办丧。同他母亲葬在一处。”
说罢,又有些惆怅地叹口气,“要是有才还活着……哎!”
但死去的人已了,如今这些勾串扰乱考场的官员们落网,吴有才只能泉下得知。
又说了大半日闲话,胡员外带着杜长卿满满的关怀和一筐膏药满意地走了。待他走后,杜长卿趁阿城没注意,凑到陆瞳跟前,低声问:“吴秀才的事,算是了了吧?”
吴有才贡院服毒一案,到如今,涉案官员锒铛入狱,也就定下吴有才走投无路服毒自尽的真相。
那么毒药从何而来,何人卖与,都已经不重要了。
陆瞳点了点头。
杜长卿这才长松一口气:“那就好。”又回头嘱咐她,“这次就算了,下回你也别滥好心,什么忙都帮。盛京水深得很,一不小心可要出大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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