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摩挲着面前书页。
自元日以来,她的确还没出过医馆。
她其实对灯火并无兴趣,不过……
不远处,阿城趴在桌柜上,露出半个戴着虎头帽的脑袋,一双眼睛殷切望着她。
陆曈收回视线,合上书,道:“我去。”
……
正月十五元宵日,家家点灯。
梁朝一直有“三元观灯”的习俗。
三元观灯,即正月十五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均有灯会。民间除观灯外,还要吃元宵、猜灯谜、放烟花、祭门祭户以庆佳节。
昭宁公府,今夜亦是热闹。
席厅上方坐着的男子一身鸦青圆领长衫,虽已至中年,模样却生得清俊潇洒,眉眼间儒雅风流,一瞧就令人心生好感。
这男子是昭宁公裴棣。
坐在他身侧的妇人容貌姣美,模样温婉,手里正抱着个三四岁的男童,笑着与座中男子说话。
“老爷,今夜景德门灯会,晚些咱们抱着瑞儿看灯好不好?”
说话的是昭宁公夫人江婉。
昭宁公裴棣除夫人外,统共纳过三房妾室。三房妾室中,只有一房妾室梅姨娘为他诞下庶子,是比裴云暎年幼一岁的裴云霄。
昭宁公世子裴云暎与胞姐裴云姝乃裴棣先夫人所出,先夫人去世后,裴棣另娶江婉,江婉后来诞下嫡子裴云瑞,今年才四岁。
不等裴棣答话,江婉怀中的裴云瑞便先嚷起来:“叫上大哥!要叫大哥同我们一起去!”
江婉一惊,赶紧掐了一把怀中幼子,倒是一边的梅姨娘,闻言“扑哧”一声笑起来。
“三少爷,世子每日忙得很,哪有看灯的时间呢?你二哥倒是闲着,不如叫他一起去。”
梅姨娘娇艳貌美,是当初同僚送与昭宁公的美人,因着这点缘故,梅姨娘在府中得人尊重,又因诞下裴云霄,地位比其他两房妾室高得多。
裴云霄今年二十,生得亦是清俊,容貌大多继承了裴棣的清俊,他性情亦很温文尔雅,常常得人称赞。
同一屋檐下,年纪相仿又同样优秀的儿子,总是难免被拿出来比较。
尤其是其中一个还与家中关系微妙的情况下。
裴云霄仿佛没听到梅姨娘的话,依旧提箸吃菜。坐在江婉身侧的裴云姝闻言皱了皱眉,看向梅姨娘的目光带了些薄怒。
谁都知道裴云暎与裴棣父子间矛盾不小。正月需祭祖点香,裴云暎得回裴家祠堂给母亲上香,是以难得回裴家一趟。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宫里值守,除了给母亲上香外,他从来不主动踏足裴家。
裴云姝也不想回来的,所以尽量与宝珠呆在自己未出阁时住的院子。若非今夜十五裴棣让一起用饭,她也不会来这里看这一家子和睦友爱的糟心画面。
裴棣没说话,只淡淡地看了梅姨娘一眼,梅姨娘一怔,随即噤声,低头不敢再言语。
裴云姝没来由感到一阵烦闷,草草用了点饭菜就道:“我去瞧瞧宝珠。”离开宴席。
待出了厅堂,长廊外头的冷风吹到脸上,似乎才将方才宴席上的憋闷吹散了几分。
“夫人,”芳姿轻声道:“日后若无必要,实在不用与他们一起用饭。”
连她身边婢女都能看得出裴家这一家子的各怀鬼胎,更勿用提别人。
叹了口气,裴云姝道:“无妨,总归也没几日就要走了。”
她是已出嫁的女儿,更何况在未出嫁前,从江婉进门开始,裴家便无她的容身之所。如今她与文郡王和离后也并未归家,而是住在裴云暎买的宅子中。
合离女子不回娘家而是开府另过,这在盛京也是头一遭。不过出格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桩,况且住的宅子就在裴云暎相邻,也方便她去看裴云暎。
要不是为母亲上香,她也不会回来。
正想着,芳姿看向前面,叫道:“世子!”
裴云姝抬眸,就见裴云暎自长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怎么回来了?”裴云姝又惊又喜,“不是说今日值守?”
“夜里轮值,我没事了,回来给母亲上柱香。”
裴云姝笑起来,“正好,我同你一起去。”
祠堂在长廊尽头最后一间。门外新换了贴画与桃符,里头香烛辉煌,供奉着裴家先祖遗像。
裴云姝与裴云暎走进祠堂,里头无人,裴云姝取香才打算从右起一一祭奠,一转头,就见裴云暎径自燃了香,走到母亲牌位跟前。
他并不打算祭奠除母亲以外的其他人。
裴云姝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裴云暎在母亲牌位跟前站定,拜身敬香。他神情平静,也没说什么敬词,默默将香烛插于母亲的香龛前,而后退后两步,看着被青烟模糊的朦胧牌位,露出一个如常笑容。
“母亲,”他笑说,“新年大吉。”
裴云姝瞧着他动作,忍不住心头一酸,忙背过身去,待平复好心情后,才同裴云暎一起上香。
正堂锦幔高悬,又站了一会儿,姐弟二人才慢慢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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