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医官是入内御医,平日只有宫里的贵人们才得他亲自写方制药。先前他做的‘神仙玉肌膏’,如今外头多少人想买都买不着。青竹沥既是纪医官特意准备,定然所用不凡,今日能尝到,算是咱们走运。是不是?”
银筝也赶忙打圆场道:“就是就是,听说御药院的药材与外头成料截然不同。药露放在外头,不得卖个百八十两的,今日我们是托了纪医官和东家的福,才能见识这好东西呢!”
桌上,那只漂亮的琉璃罐子上刻了细致花纹,里头装着露液青碧幽幽的,在罐子里晃荡,像盛着汪翠绿翡翠,木塞已被打开,有淡淡清苦芳香弥漫开来,倒是十分消夏去燥。
杜长卿目光闪闪。
平心而论,他是不想喝这玩意儿的。哪户人家庆宴上不喝酒只喝药?
这也太晦气了!
不过……
御药院的药材珍贵,林丹青说得也有道理,这东西放到外边,不知有多值钱。
试试就试试。
心中打定主意,杜长卿就把方才的甜酒放下,转而抱起纪珣带来的罐子,笑说:“那是那是,既然是纪医官精心酿制,要是不喝,显得我们多不识抬举似的。”
“来来来——”
他道:“酒碗都举起来啊,咱们皇城里的琼浆玉露,这就来咯!”
他说得夸张,纪珣不习惯被人这般起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药童竹苓却面露绝望。
杜长卿并无所觉,誓要将这东道主做到极致,贴心地抱着罐子给每人来了一碗。
陆曈的面前也摆了一碗。
她低头看着面前酒碗。
纪珣的“青竹沥”正如其名,青碧盈盈,正是春竹色,倒出来时便比在罐子里盛着香气浓烈许多,一股苦涩药香充斥在鼻尖,甚至能闻得出其中几味药材。
陆曈不由皱眉。
她实在不喜欢喝药。
比起来,她更想喝银筝买回来的桃子酒,在冰桶里放过后,又甜又凉。
“咳咳——”
那头,杜长卿已端起酒碗,回到自己座前站好。
他道:“感谢各位今日赏光来我们医馆做客,都是皇城里的青年才俊们,我们西街都因此蓬荜生辉。”
“话不多说,”杜长卿举碗,“本掌柜先喝为敬!”
他一仰头,豪气灌了下去。
竹苓欲言又止:“哎……”
“咳咳咳——”
话音刚落,杜长卿就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纪珣端着酒碗,面色迟疑:“药露会略苦一点……”
竹苓捂脸。
自家公子做的药露,那可真是苦得叫人心酸。年年纪家老太爷寿辰,纪珣都会送上一罐自己做的药露,每次纪家诸人都是面色苦涩地咽完。
那可真是苦啊!
也不知道自家公子从哪寻来苦得这般离奇的药材。
那位杜掌柜一气喝完,想想也猜到其中滋味。
杜长卿满脸涨得通红,一碗苦水含在嘴里也不好吐,毕竟入内御医亲手做的药露,因此只得艰难吞咽,待咽完最后一口,脸皮皱成一团,仍努力挤出个泰然自若的微笑。
“不苦。”他一脸认真,对着众人诚恳道:“可甜了。”
众人:“……”
鬼才信他的话。
杜长卿自己尝了这苦楚,便俨然不甘让自己成为这唯一的受害者,非要把所有人一起拖下水,斜睨着眼道:“怎么不喝呀?东家都喝了,你们看不起东家,难道还不给纪医官面子?”
“都端起来,别磨磨蹭蹭的!”
众人面露难色。
纪珣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轻声解释:“良药苦口,虽是苦了一点,于体却有裨益。”
他这般认真,一时叫周围想要推脱的众人也不好意思不喝了,想着好在这琉璃罐子不大,统共一人一碗正好,就当喝补药,喝完塞颗蜜饯去去苦味也好。
众人便嘴上迎合着,纷纷举起酒碗,说些吉祥话,端起眼前药露。
这药大约的确很苦。
有苗良方和纪珣这样年长稳重,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喝完的,也有竹苓和段小宴这样面如死灰,喝一口呕一口如饮鸩毒的。
林丹青和银筝还好些,不过喝完后鼻子皱成一团,显然也被苦到。
裴云暎又比这些人更淡定些,伸手拿过酒碗,不紧不慢地喝完了。
从容平静的像是喝了一碗清水。
陆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碗。
那酒碗里盛着一大碗竹液,乍一看倒是很清凉,只是其中四溢的苦气着实令人难受,让人本能想避开。
众人都已咽下苦水,唯剩她一人磨蹭到最后,陆曈深吸一口气,正要拿起面前酒碗——
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
陆曈抬头。
裴云暎从她手中接过酒碗,低头把药露倒进自己空碗中。
又拿起银筝买来的桃子酒重新斟进她碗里,仿佛不经意道:“喝这个吧。”
他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陆曈手一抖,再抬眼,对上的就是众人各异的目光。
林丹青本就苦得快哭了,见状一口药露呛住,顿时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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