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舒夜抬起头,仰望着高高的加莱船上丢下来几股绳索,用铁钩钩在她所坐的小舢板上。
船上发出号令,水手们拉动绞盘,一点一点将那装着米酒的小舢板吊起来。
她的视线慢慢升高,越过内倾的木头船舷,越过黑洞洞的炮管,越过船舷上的挡板。
佛郎机人们围上来,看到上船的只有一个美貌的少妇和半大小子,都好奇地凑上前,臭烘烘地,烟草味和酒味混在一起,船上的粗野的水手们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华人水手拨开人群,上前来,用广东话问道:“大姐,你这米酒几多钱?”
“一文钱一小罐,五文钱一大桶。”
“maiden,你这米酒甜不甜呀,是不是像你的嘴唇一样甜?”有的水手凑上来,想要占点卖酒娘子的便宜。
“起开!不信你尝一尝呀!”戈舒夜将渔家女常穿的褪色麻布衣裳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截雪白的胳膊和腕子上一个银镯子。她面前背着一个木质的盒子,将那盒子打开,里面露出一排洗干净的、破了边的黑瓷碗。
船上水手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她像个杂耍艺人似的,从身边小桶中抽出一个竹子砍成的、日久天长用旧了的舀勺,伸进米酒的桶中,将白色的酒酿逼去,里面满满一勺乳白色香甜的酒浆。
只见她行云流水地将一勺酒浆均匀地分在面前的黑瓷碗里,然后举起一杯,欢迎又有点挑衅地对面前一个红头发的水手道:“尝尝?”
佛郎机人的水手发出欢呼,和口哨声。
“这是什么,我怕有毒!”
戈舒夜将那个黑瓷碗挑衅地在那个红毛大汉面前晃了晃,然后递进自己口中,在黑碗边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唇印。她夸张地轻呷了一口,咽下去,直点头道:“嗯~又甜又香又好喝的米酒!”水手和那大汉看了,更加兴奋地呼喊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破黑瓷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把自己的嘴唇对上那个红红的唇印,一口把碗里的酒都喝干了。
这大块头红毛和典型佛郎机人不同,佛郎机人的头发胡子颜色都是更加深暗的棕黑色、皮肤微黑,而他可真的是浑身红毛啊。
“md,红毛真丑,他的头大得像侯府门口的石狮子,整个人都被一头一脸的红毛包围着,活像个巨型红毛丹或是红毛狗。”戈舒夜腹诽。
“哇,这饮料是甜的!”红毛对同伴说。
“我还以为是中国酒,原来是甜饮料!”水手们鼓噪起来,都上来讨一杯喝,有的也要求戈舒夜喝一口、自己再喝,有的还说:“maid,比你的裙子下面还甜吗?”
海盗们呼哨、鼓噪、尖叫、欢呼起来,还有水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奇怪乐器(布拉格撒提琴和尤克里里),又弹又拉地,在甲板上演奏了起来。船上的远洋水手们好像也很久没有找乐子了,竟然就着音乐和甜酒,就开始在甲板上跳舞、狂欢起来。
戈舒夜非常不吝啬给他们添酒,这些米酒是老酒家酿的,虽然入口很甜,后劲却很大,三大杯就能放倒壮汉。
“喝吧,多喝点,喝死你们!”戈舒夜在心里道,“不过那个大块头怕是不容易放倒,我再哄他们多喝几杯。”
“戴,杨,这些酒我们全要了!”船上的水手们高兴地说。
戴明和杨三对乔装成买酒少年上来的周破敌道:“进舱里来吧,咱们谈谈价格。”
周破敌除下帽子,对杨三和戴明道:“二位哥哥,可还认得小弟?”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又惊又喜,道:“周小兄弟,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周破敌道:“两位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一处没人的舱房说话。”
二人聪明机警,四周看看,水手们正被买米酒的娘子迷得神魂颠倒,喝得东倒西歪,没人注意他们,点头带着周破敌进了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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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三日前,广州水师指挥使府。
“二位大人,这位就是救我的东莞白沙巡检何大人。”周破敌道。
“何儒参见指挥使周大人,参见海道副史汪大人!”何儒抬起头,看着绥远侯府正堂座上一个从三品的边疆大员和四品海道防备使,没想到周破敌的“报答”来得这么快。
“快免礼请起。赐座。”周敏静道,“邀请巡检来此,是我家小校尉说,您认得两个会做佛郎机炮的人?”
何儒想了想,看了一眼周破敌,顿时想起来,道:“周小校尉也认得他们的——佛郎机人船上的满剌加华人,杨三和戴明。”
周破敌道:“正是。”
何儒道:“我曾上佛郎机人的船上抽税,红毛蛮横无理,但这两个满剌加华人,他们祖籍正是广东人,注重同族之情,对我颇有礼节,也救过周小校尉。我们攀谈中得知,他们曾在满剌加被招募入佛郎机人的工厂,因为华人家庭勤奋好学,注重教育,他们会写字、算术、算盘,几何与画图,又自学了不少佛郎机人的语言,在工厂中学会铸铁、打铁。这些对佛郎机炮的制造大有裨益,他们竟然暗自精通了佛郎机人战船、火药和火炮的造法与用法,如今在船上担任铳机的修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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