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天色渐暗。
白日的喧嚣似乎终于平静下来。
直至勾栏酒肆的小厮将门前的灯盏点上,顷刻之间,先前散去的人潮再度汇集,形成了一片热闹不下于白天的繁华夜市。
曹流来到花草楼前,今日没有带剑,只有一个个丝竹编织的画筒,以及两本装订的图书。
一本叫《夫人也不想被人知道》
另一本叫《班长也不想被人知道》
他为了今晚的行动,可没少费心思,将脑子里的图景作成了连环画,这可比夜市里卖的小人书要精美许多。
曹流站立不动,正对着花草楼的方向。
他双手环抱,心里盘算时间。
经过这阵子的蹲点,“杀威棒”的作息基本被他给摸透。
这人好似也明白灯下黑的道理,只肯天黑之后再出现,适才有了今日的等待。
过了半个时辰。
曹流原本闭上的双眼睁开,耳边传来细微的以杀威棒抢地声,他面露了然。
知道今日的主角到位了。
一转头,果不其然,冷无情仍然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明显是朝着花草楼的大门走去。
曹流前世遇到的这种人不少,清一色可以总结为:闷骚。
即面上是贤者,背地里偷学曹公。
对付这样的人,不好直接当面戳破,免得对方面子过不去,结交不成反结仇。
曹流快步朝前,一面拱手,一面开口。
“在下黑虎帮曹流,久仰冷捕头大名,不知今日能否赏脸,共酌一杯?”
冷无情被突然叫住。
他面无表情的脸罕见起了变化,眉宇忽然紧皱,似乎有些不耐烦。
曹流不再废话,将其中一个小画本翻开到他自认最得意的一页,对着冷无情的脸。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花草楼对面的一间酒肆。
包厢中。
冷无情整个人站着,将曹流画的一幅仕女图完整摊开,两手捏着天元两角,面朝自己。
这一下,原本因为醇酒的微醺而缓和的脸孔,一下子又变得格外精彩。
曹流故作冷静给自己倒酒。
他心里却明白,今日这事算是稳了。
这时,冷无情的称赞声传来。
“曹兄大才,这润笔与巧思,当真为吾辈楷模。无情佩服,佩服!”
他的脸上堆满笑容,全然看不出一丝方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
整个人像是被按下某种开关,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曹流很有经验,知道这才是冷无情的本性。
闷骚的人在熟络以后,反而会比一般人还要放得开,这某种意义上也能算是此消彼长,道反天罡。
冷无情鉴赏过画作,又当面翻阅着画本,满脸陶醉。
他抬起头,将画本的封面示人:“曹兄果真要将这东西赠我?”
曹流连忙上了嘴脸:“宝刀配英雄,冷捕头这样的好男儿,正合适。听冷兄此言,莫非是画作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这可太妥了!”
冷无情生怕曹流反悔,反手将画作卷好收到话筒里,连带着画本一起捂得严严实实。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
面前这曹流既然主动送礼,肯定是有所求的。
冷无情平日里其实最烦这类人,可偏偏此刻食髓知味,不想将东西退回。
何况,拿人手软,吃人嘴软。
他这时若当场翻脸,未免过河拆桥。
虽然他们巡天司之人素来不在意名声的,但冷无情这时打起了细水长流的主意。
若能因此促成这桩稳定的买卖,在适当范围内应允对方,倒也未尝不可。
前提是,这小子要知道分寸。
冷无情心想着,面上仍然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等待曹流的下文。
曹流见这礼送了,酒菜也吃完,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实不相瞒,曹某今日是有一事想求冷兄帮忙。”
冷无情脸色不变,熟练道:“曹兄请说,只要冷某能做的,绝不推辞。”
“曹某生于云梦以南,早年饥荒逃难至此。如今也算小有所得,念及父母、兄弟、姊妹,想请捕头代为留意,是否有南面过来的人。”
曹流说罢不再言语,静静等待冷无情的下文。
他知道巡天司有分管城卫军的权力,从而间接掌控城池人口的流入与流出。
既然孙家母女是进城遇害的,曹流与其拘泥于事发之地,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从城门一处直接使力。
兴业城位于大离云梦府最北,一府之地像兴业城这样规模的城池,有着三十多座。
彼此距离遥远,导致其方言的差距也巨大,具有比较鲜明的辨识度。
想要精准选中孙家母女不容易,但若只是从茫茫人海圈定人群,这倒是可以做到。
甚至,城卫军本来就有登记的职责。
曹流只是让他们代为留意,某种程度上属于顺水推舟,不增加什么额外的工作量。
冷无情想过曹流可能会狮子大开口。
却不曾料想,竟是这样的小事?
不过他并未多问,只当这世人的怪人居多,自己乐得占点便宜,于是当场应下。
冷无情表示,城卫军方面只要发现有南方来的人,就会将消息递给曹流。
他没有问曹流的居住地。
作为巡天司的人,问这种低级问题,简直是在质疑他们的专业!
……
一场好酒,双方各自收场。
酒肆门口
冷无情还不忘给曹流灌鸡汤:“曹兄大才,断不可埋没。若是有新作,还可联系冷某,冷某愿意出重金求购。”
曹流听到“重金”二字,又饱含深意地望向对门的花草楼。
老鸨正招来送客,乍看之下毫无异样。
只是,曹流莫名有种冷汗直流的感觉,仿佛被什么绝世凶物给盯上了。
他朝着冷无情作揖,很快离开了花草楼的这条街。
自己今天算是截胡了花草楼的一位优质常客。
再不快点跑,怕是人家的打手就要出马了。
联想到苏大家身上的神秘莫测,曹流对花草楼的真实背景不免多猜测几分。
万一,这不只是一家青楼呢?
他这小胳膊小腿,暂时还是不来了。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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