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先是跑了一趟橘长势家, 得知了凌子的死因。又回到阴阳寮把死赖在寮里和阴阳头贺茂忠行对坐喝茶的藤原济时提溜出来,事关自己生死,这次藤原济时大人表现得特别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什么说什么,把自己辜负过的女子一个不落地数了个遍。
“藤原大人能够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啊。”安倍晴明状似无意地轻声感慨, 藤原济时吓得脸『色』煞白, 缩在榻榻米上骨头都要哆嗦散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鬼,鬼怪原本便是由人心中生出的东西。特别是女子本就属阴, 当心中的怨气汇聚成无间地狱分分秒秒地炙烤着心灵无处抒发的时候,就会最终爆发生出鬼怪。藤原中纳言大人之前渣了那么多女子,居然没有人化身为鬼把他一爪子挠死,这些小姐姐们脾气也是真好。
只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藤原大人这一次不但是湿了鞋, 还遇上了一个想要干脆把他一把拽进河底的,三途川风景那么美好,可不能她一个人享受。
“是厉鬼呀。”安倍晴明道。
藤原济时已经被吓得抱着阴阳寮走廊上的柱子,连一步都不愿意挪出去。好像只要他出了这个门, 就有只恶鬼等在门口要把他一口吃了一样。
于是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就就自己走了。他们去了堀川小路附近的五条一带的一座宅院,那是藤原济时曾经的一位情人的家。
“晴明,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贺茂保宪率先从牛车上跳下来, 仰头看去。眼前的宅院破败荒凉, 完全不像是能够住人的样子。
安倍晴明在贺茂保宪身后下来, 轻声说, “是因为琵琶。”
“琵琶?”
“嗯。”大阴阳师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件事,直接走上前,推开了那扇腐朽的半挂着的木门。
走进门之后,更觉这间宅院破败得厉害。满园的杂草荒凉,房子的屋顶坍塌了一半,外廊的廊柱受风雨侵蚀开始腐朽,廊檐倾斜得厉害。一辆朽烂的牛车卧在半人高的杂草中,车身已经被荒草覆盖,只有支棱出草丛的吊窗能够窥见一二它当年华美的样子。
安倍晴明慢慢分开草丛,步入庭院。狩衣的下摆从沉沉低垂的草叶尖上缓缓擦过。
这间宅院很大,标准的贵族式的建筑结构,庭院中的景观,外廊,到主屋,可以想见当年它曾经是多么风光。然而如今,那繁华的的光景已经如梦幻泡影般散落在了满园杂草和倾颓的廊檐里。
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往里走时,一个穿着灰沉沉杂役衣服的老人从廊内走了出来,看到找上门的两位阴阳师,他在廊下站住了。
“你们来了啊。”杂役的语气平静到诡异,仿佛他早知道会有阴阳师到来一般。
“是的,我们来了。”安倍晴明也没表现得多意外。他走了过去,在距离他几步远时站住了脚,“能够把贵宅主人的事告诉我们吗?”
杂役老人点了点头,他弓着腰,动作非常迟缓,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让他抬不起脊梁一般。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等在这里的啊。”
从杂役口中,以及藤原济时告诉他们的,在加上在橘长势家了解到的情况,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拼凑出了一个女子的故事。
并不是多美好的故事。
这一家的主人曾经也是发达过的贵族阶层。父亲是皇亲国戚,曾经担任过太宰府的副长官,母亲温柔娴雅,恩爱和美,还有一个活泼懂事的弟弟。那位在孤寂绝望中化为了厉鬼的德子小姐,也是曾经有过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的。
直到德子小姐十八岁时,她的父亲感染时疫去世,同一年,母亲也因为过度悲伤卧病不起,随之而去了。其后与府中有联系的亲朋渐渐疏远,仆人也接二连三地走了。德子小姐没有维持生计的方法,只能靠变卖家产度日,家族一日一日没落下来。
但那时候她还有一个弟弟,德子小姐花了大笔钱财将弟弟送到了大学,而弟弟也器宇不凡非常争气。原本,他是立志要努力成长,成为一个可靠的大人之后来照顾自己的姐姐的。然而在十二年前的一个夏天,弟弟染上了流行病去世了。
德子小姐悲痛欲绝,而此前她一直拒绝的贵族藤原济时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她身边,照顾她鼓励她。在这种绝望中的温柔陪伴下德子小姐最终被他所打动,做了藤原济时的情人。
唐国有一位大诗人李白曾经写过一篇长篇乐府诗,写的是汉代武帝刘彻和他的第一位皇后陈阿娇之间的故事,里面的一句诗道尽了如浮萍一般依附他人的女子的悲苦命运。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十多年过去,藤原济平和德子小姐一直没有孩子,之前因为德子小姐美丽的容貌而对她产生爱慕的藤原济时也渐渐地开始厌倦了。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为止,也许这也不过是平安京无数个负心情郎与薄命女子之间的故事之一。德子小姐即便有怨也还不至于到化身成鬼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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