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的时候,童婳见郭超仁没精打采,眼下挂着两点乌青,便盛了一碗黑米粥坐在他身边,和他打趣:“怎么了?超仁哥,你后面也没睡着吗?”
郭超仁打了个呵欠:“都怪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还问这问那的。”
“都问啥了呀?”酸不拉几的声音,突然在门边响起。
程致君端着饭盆,站在饭堂门口,一双细眼在郭超仁身上来回打量,心说,这就是昨天给童婳检查装备的那个男的吧,小模样还挺标志,还有几分眼熟,我在哪里见过?
记忆断片,程致君又扫视他狂野的胡子,微微皱眉。
见着程致君狐狸般的眼神,童婳也拉长了脸:“谈工作,不行吗?”
“是是是,你是夜猫子,我知道,但也不要睡太晚了。”程致君三两步走进来,从自助餐台上拿了两颗鸡蛋,一脸殷勤地递给她,“忘了拿鸡蛋了,你。”
童婳没拒绝,也不言谢,剥掉鸡蛋就往嘴里送。程致君又一脸宠溺,含了笑:“等这边结束了,回头我给你煎鸡蛋。”
这恩爱秀得莫名其妙,倒像是在刻意宣示主权。郭超仁对感情极为迟钝,对吃的却很敏锐,马上接口:“煎蛋肯定比水煮的好吃啊,明早可以让师傅做嘛。”
任燃坐在郭超仁左首,正喝着黑米粥,吃着油条,突然斜乜了程致君一眼,把一瓶醋推到他面前:“放醋了吗?”
程致君坐在童婳正对面,拿的是一碗牛肉面,香喷喷的很惹食欲。
陡然间感受到了来自“未来大舅哥”的调侃,程致君忙婉拒道:“谢了,谢了,我不吃醋!”
说罢,吃吃地笑了笑,动手磕起鸡蛋来。
饭吃了一半,童婳翻起了手机,点出微信面有踌躇之色,便问郭超仁:“超仁哥,我昨天忘了给我妈打电话,现在补上,会不会不好?呃,她生日。”
“没关系的,打呀!下不为例就行!”
“这个……”童婳脸上一红,“如果我说,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闻言,郭超仁一口面条含在嘴里,忘了嗦进去,半晌他才含糊地说:“嚯嚯,好孝顺一闺女……”
童婳被他的话噎住,口里的黑米粥顿时不香了,但她没话反驳。
程致君忙把手机掏出来,点开通话记录:“我就知道你会忘,我帮你打电话了。”
童婳定睛一看,还真打了电话,时间在昨晚九点,那之前他还和她坐在甲板上说话呢。
本以为,这次肯定能讨童婳欢心,没想到她脸色一沉,眉头一蹙,瞪住程致君:“你到底想干嘛?你觉得你这事做得很漂亮吗?你以为我会夸你?”
质问三连,搞得程致君头大如斗,他讷讷道:“啊?我?我是好意!是你说你想静静的……”
“呵呵!”童婳冷笑一声,丢了筷子。
程致君愕然,向任燃投去求助的目光,任燃扶额:“既然你记得,你为什么不提醒她打电话?你这……”
后面的话,不适合当众说出,否则显得他在挑拨离间。
其他队员们,坐在另一张饭桌上,不知道这边几人闹的什么事,他们关注得另有其事。就在前一分钟,测年结果出来了,王逸少在群里发了微信:两件出水文物都是明代早期的。
耿岳吃饭时有玩微信的习惯,第一时间看到了微信。他马上提示同桌的队员们看微信。
队员们一看,一个个都议论起来,声音渐渐放大,脸色也有些灰暗。
童婳耳尖,凝听了一会儿,再看了看“长江口四号”微信群里的信息,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竟然对沉船有怨言?
她突然想起她以前出门采访时的遭遇。一个机场司机,轮班轮到拉她,但她去的地方距离机场不远,司机只能挣三十来块钱。一路上,那司机抱怨了好几次运气不好,童婳也忍了好几次没发作。想挣多点钱无可厚非,但这样抱怨也太不敬业了吧?
而现在,眼前这些人……
压抑两天的话,忍不住喷发出来:“喂!我说!你们对得起这份工作吗?”
她有一个爱迁怒于人的臭毛病,她知道,就比如现在,明明是程致君玩心眼、弄巧成拙惹到了她,可她却对着队员们开火。
这很不好!可她改不了!何况,她早就想找个机会说这话!
说出的话,就像落地粘灰的米,收也收不回。对上周围所有人错愕的眼神,童婳有点悔意,甚至觉得有些晕眩,但是……
似是有一双大手推搡着她,她简直不吐不快:“我知道,大家都希望这条沉船是元代的商船,这样更有考古价值。可是,如果我们只从考古价值来评判一条沉船,这是对历史的不尊重。你们不觉得违背初心吗?”
队员们面面相觑,有的脸红,有的脸白。见状,程致君臊得脚趾抠地,分外尴尬,暗道:她这么说话,还想呆这儿不?
“不是……那个,童婳的意思,其实是……”程致君连忙起身,想缓和缓和气氛。
童婳眼睛一鼓,瞪住他:“要你多嘴!我就是那个意思,字面意思!”
被她这么一抢白,程致君心里像是被灌了一腔子冰水,气得转身就走。
刚出门,就和王逸少迎面撞上。
见他气咻咻的,眼睛都红了,王逸少顺口问道:“怎么啦?童婳呢?”
“在里面发疯呢!她!”程致君头也不回,一径走到甲板上去吹风。
王逸少走进饭堂里,听到童婳还在训人:“我们辛辛苦苦的,几个月了才看到沉船,拜托大家不要这么沮丧,好不好?借用我偶像的一番话,‘我想说的是,借助考古学,我们或许能用“实证”的方式,回到历史第一现场。只有想方设法回到第一现场,我们才能抛开那些宏观大论、春秋褒贬,转而关注微观的一个个人,一件件物,给予他们足够的认知,和最大的尊重。’多点尊重,OK?”
话音一落,队员们多有惭愧之色,垂下头去不说话,郭超仁的表情更是惊诧:这不是他在最近的一期微课里说的话吗?她她她,竟然背下来了?
是因为她记性好,还是这话让她动容?等等,不对……她是在嘲讽?
一个自诩为水下考古行业资深队员的“老师”,说着煽情动人的话,但他的所思所想所为,却与之背道而驰,这叫什么事?他还有初心吗?
一个个人,一件件物,足够的认知,和最大的尊重。
他,郭超仁,真的做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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