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神始终放在这座大阵之上,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会沿着那些光流反馈到他的识海之中。光流不断轰下,某一刻,也许是当左边那名书生握住袖中的法器,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一动。
自然不会真的是因为那件法器的气息,而是在他的感知里,焦土大阵的某一处的数道光流突然扭曲起来,形状仿佛水面上的涟漪。
怎么回事?
他的神识迅速落到那处,接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一名神色漠然的少年出现在了那处。他衣衫略有破碎,沾着些鲜血,看着很是狼狈,但又偏偏没有狼狈的感觉。
无论是狼狈,或者整洁,终究是普世的形容或者修辞。但那名少年此刻给人的感觉已不在世间。他站在那里,却又好像不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他的神色太过漠然,仿佛亿万年后的冰原,毫无生机,只有朔风自冰面之上刮过。
看着这少年,澹台河的神色逐渐凝重。此次进入连青洞府的魔族之中,他的修为最高,神识也是最强,相较于其他已经死去的魔族,他隐隐感受到了那少年单薄身形下近乎海潮般汹涌不息的狂暴真气,那真气的强大与狂暴让他暗暗心惊。
这少年看相貌与那无心差不了多少,人族年轻一代何时出现这种强者了?仅看真气雄浑程度他已经有游心中境的水平,更不用说那真气无比压抑,仿佛暴风雨前几乎要压到海面之上的厚重乌云,蕴含着让他神色无比凝重的狂暴气机!
他想到了大祭司说过的那个陌生的名字。
好像是叫...陈半鲤吧?
但他不是就定魂初境的修为吗?
不待他思索更多,沧溟剑已经出鞘。陈半鲤单手举长剑过顶,剑尖遥遥指天,幽蓝的剑身反射着无数流光,美丽诡异,下一刻那无数流光忽然开始燃烧,化作了最狂暴的光与热!
自然不是焦土开始燃烧,而是那柄剑,北冥玄铁所铸的剑身在此刻仿佛突然开始融化。
不,那不是融化,那是某种超越物质转化过程的玄妙升华,无尽寒气一瞬间化作无穷的热量,于漫天流光中点燃了一轮太阳!
流光再美丽,终究不过仿佛漫天繁星。
繁星之光,焉能与皓日争辉?
无心也注意到了异变,就连那两名书生也注意到了,焦土所化的暗沉天幕开始燃烧化作灰烬,灰白色的天光重新照耀下来。
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向光明传来的方向。
他们看见了一轮太阳。
无数吨如水银般涌动的金色液体翻涌着摧毁了整座大阵,那液体是跳跃的,仔细看去竟是被压缩到极点的金色光焰,无穷无尽的光与热咆哮着占据了整片天地,狂暴到极点的剑气最深处是无比冷酷漠然的光明意志!下一刻焰海涌来,天地间仅剩无尽的光明!
生命的最后一刻,澹台河静静看着那片焰海,想起了一个故事。
他通读天下经籍,对人族的国教自然也是极其熟悉。玄教信奉光明但不相信冥冥之中或许存在的神明,他们认为修道的尽头便是光明。这里的光明不是具体的某种存在,而是凌驾于生命存在之上的绝对意志,代表着最极致的神圣和庄严。但他们的教义中仍然有不少神话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里,光明用了七天创造整个世界,第一天,祂用太阳的火焰焚烧了大地上的一切,然后开始创造万物。
陈半鲤施展的这一剑,便是万物光明。
玄教真剑第四式。
下一刻光焰海洋涌来,一切化为虚无。
陈半鲤静静站在原地。下一刻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一口灰白色的鲜血喷出,落到地面上瞬间凝固。
无心静静看着他,终于变幻手印,散去青色光罩。
“啪”的一声,陈半鲤踩碎了一块灰砖,单膝跪到了地上,剧烈地喘息着。玄教真剑五剑皆是高妙强大至极,非无衡境界的大强者无法使用,第五剑已经多年不曾现于世间,第四剑便是玄教正统中最强大的招数,哪怕陈半鲤从不知何处获取了极其强大的真气,先前为杀慕容全月强行用出的第二剑和第四剑已经开始吞噬他的生命本源,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无力感不断袭来。他的脸色呈现衰败的灰白色,如瀑的汗水流下,却很快便流干了。
那不是他的身体恢复过来,而是他体内的水分已经被蒸干了。
再这样下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结局,就是从春天开始就出现在他人生尽头的那片浓重的夜色。
他喘息着,眼前的世界愈发模糊。
就这样了吗...
最后一个念头生成,无边的黑暗涌来,他没能感受到地面的粗糙不平和尖锐碎砾,直接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然后,不待无心和那两名书生上前,地面上荡起了一圈涟漪,他的身体仿佛沉入水面般沉入了地底,消失无踪。
眼前是陈半鲤有几分熟悉的一方灰砖砌成的莲池。但这灰砖不是那座城市里满是破败意味的灰白砖头,而是表面光滑的古朴石砖,隐隐透着极清洌沧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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