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齐在离开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使劲擦了擦汗,也不在乎衣袖上沾上了一大片汗渍。
其实当兀里烈皇帝叫他“闾丘爱卿”的时候,他就觉得心惊肉跳。他自认为只是一个本事平平的人,皇帝陛下居然突然这么称呼他,更大的原因是要笼络人心让自己卖力甚至卖命。
闾丘齐的汉人血统注定了他不可能在北原有真正掌权的机会,因此他一直对自己的期望值很低。
当初被派到接触延寿教的任务,也不是因为他的本领,更多是因为他的外表和语言适合当这个使者。没有延寿教的崛起,也不会有闾丘齐变成使者的机会,他只会是一粒尘埃一般的人物。
没有延寿教越来越强大,使得北原越来越重视延寿教,闾丘齐也不会一点点提升了自己这个联络人位置的重要性,以至于今天连兀里烈皇帝都称呼他为爱卿。
闾丘齐感受不到温暖,只有害怕。他害怕被天下唯二的至尊之一成为爱卿,这代表着他没有任何的退路,他除了把兀里烈皇帝吩咐的事情办成,其他结果他的下场都不会好。
爱卿?太沉重了,太沉重了……
闾丘齐追求的一直都不是荣华富贵,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北原的地位很虚,命运和延寿教完全绑定。一旦延寿教失去了价值或者变为北原的敌人,他真的能平平安安地退下来么?
比起幻想被兀里烈皇帝真的当成爱卿看待,他反而觉得记忆里,他到达曲阳县第二天的那个早晨,食物被暖暖的豆浆送进胃里时所焕发出的那种感动更珍贵。
当时他觉得打仗真的是太坏太坏了,安宁的日子真的是太珍贵太珍贵了。
在安右道、安江道待得越久,和延寿教接触得越多,闾丘齐反而对北原情报部门交给自己的任务愈发在心理上感到厌恶。
用周宇第一次和闾丘齐见面时所说的话来说,就是:“我看不是兴汉朝廷想逼我造反,是你们朝廷想诱我造反啊。”
周教主很早很早就看穿了北原的想法,他很明白闾丘齐到延寿教是去干什么的。所以闾丘齐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所做的任何努力其实都不会有什么用,教主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所以,兀里烈皇帝给闾丘齐身上加了巨大的重担,此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为了战胜兴汉,连送女儿、认弟、封王、盟誓这么多赌注都一起搭上了,可见在堡垒群有所突破之后,他究竟有多渴望短期内解决这场在堡垒群之间几年的僵持。
北原急需延寿教这个一锤定音的外力给兴汉沉重一击,就算只是几个省的糜烂,加上兴汉南方必然要筹集军费建立军队抵抗延寿教的支出,和从南方往北方运粮路线更远而更多的损耗,兴汉朝廷说不定几个月间就会摇摇欲坠甚至迁都往南偏安。
到了那个局面,北原就算要和延寿教分享地盘,也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连闾丘齐都看得清的未来,一切只需要延寿教起兵,给兴汉狠狠一击之后,北原就会好起来的。
可闾丘齐的脑海中总会回响起他唯一一次观看延寿教实战演练之前,那些延寿教教兵所呼喊的口号:
“延寿教仁义之师,先吃苦后尝甜!”
当一个教主将仁义之师四个字灌输给自己的军队后,他真的可以理所当然地再打碎它吗?站在兴汉人的角度来看,朝廷正在抵御外侮,此时举起叛旗还和外侮结盟,这还怎么称得上仁义之师呢?
闾丘齐心中埋藏着巨大的疑惑,却不敢和兀里烈皇帝透露半分。如果他将自己的分析告诉陛下,或许陛下会打消和延寿教联合,依赖延寿教来快速战胜兴汉的念头。
可到那个时候,闾丘齐又该如何自处?他还需要在延寿教那儿浪费时间吗?他更多的可能就是被调回北原国内,迎接未知的命运。
兀里烈皇帝不会因为他理性清醒的判断而赏赐他,只会因为希望破灭后的失望而厌弃他。这是上位者可以拥有的任性。
所以闾丘齐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办法。就算他比兀里烈皇帝还要早地知道单于冰雪在成功嫁给周宇之后已经不可靠,因为她早就改名于冰雪,从某些方面切割了自己和北原的联系一心投入教主的怀抱,闾丘齐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一点。
还有太多太多闾丘齐没有或者不敢透露给兀里烈皇帝或者北原情报部门的内容。因为他觉得就算自己不夸张地说实话,北原的情报部门也只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谁敢相信延寿教的教兵一日四餐,月钱丰厚,日日操练,全员披甲,远近皆能,忠心耿耿呢?
不论是北原还是兴汉的朝廷,他们都没有机会像闾丘齐这样通过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加上长期调查和对蛛丝马迹的分析,才能一窥延寿教教兵的部分实力。
仅仅是部分实力,闾丘齐从周教主扩编民兵和增加教兵的举措中也知道,延寿教对外露出的实力绝对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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