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月26日,除夕。
九龙城寨矗立在启德机场跑道尽头。
斑驳的外墙,错落无规则的高层建筑,黑幽幽的窗户。
使它看上去就像一座破落的巨大蜂巢。
城寨外的人把它视作“罪恶魔窟”。
城寨里的人眼中从来没有失去希望之光。
直至被清拆……
陈小宝从木板床上悠悠醒来。
揉了揉眼睛,眼前是一张虫蛀的书桌。
上面是一个凹凸不平盖不严的电饭煲,喷出浓浓的饭香。
书桌上还摞叠一些旧书籍。
旁边有个儿童旧书包。
一个生锈的铅笔铁盒。
一本《闪闪的红星》黑白连环画。
他环顾四周。
其实就是一晃眼,这里太窄了……
二十来平米的屋子。
关不紧的旧衣柜。
塞满泛黄书籍的老书架。
水泥案头上是黑乎乎的煤气炉、破裂的砧板等厨具……
旁边是散发异味的卫生间……
陈小宝在弥留之际常常梦到一些事情一些事物。
眼前的事物跟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片刻。
许多模糊的记忆清晰了起来……
……没错,这些记忆是他的少年时代……
他因得了心因性失忆症遗忘了这段痛苦的记忆!
他51岁去世,孤身一人,抑郁而终。
如今竟然又重生回来了!
胸膛涌起阵痛,他摸下去,缠着绷带,绷带上渗出一点殷红的血水。
他略一回忆。
这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九龙城寨分东西两区。
东区是黑帮盘踞之地。
赌档、烟档、妓寨、脱衣舞场等混乱场所基本都在那里。
西区是居民区,居民守望相助。
自发组织街坊福利会。
义务消防,巡夜打更,清扫垃圾。
和东区黑帮谈判,向港英政府争取福利等事务。
两个自治区域,东西区一向和平共处。
东区黑帮更是严禁帮派成员对居民进行骚扰。
有时候还会帮拉电线,维修水管。
当然。
他们收了保护费,有些事情他们认为是分内之事。
但新来的三个逃犯不守规矩。
尾随妓寨工作的风尘女子阿萍来到西区。
欲行不轨,被打更的陈小宝阻止。
陈小宝以一敌三。
好在对方只有一把宰牛刀。
好在街坊邻居拿起笤帚、钢铲、木棍纷纷出来帮忙。
不然,陈小宝会被砍死当场。
就因为这一刀,他躺了三年。
1993年3月九龙城寨第一期被清拆。
他被移送到九龙区一家协和医院。
醒来后,迷糊中回到九龙城寨。
这里的房屋已经被拆了一大半。
经过打听,母亲用政府清拆补偿款二十二万港币替他付住院费,就回到九龙城寨的废墟上自杀了。
而妹妹在前一年被母亲送给他人抚养,送给谁,没有人知道。
悲恸中,陈小宝从青马大桥一跃而下。
醒来时已经在了内地……
陈小宝想洗把脸让自己更清醒。
下地穿上破拖鞋,来到案头前,拧开水龙头。
只有几滴,“滴~答,滴~答”。
才转身,水来了。
他走进布满青苔斑驳的卫生间,那里有一面破镜子。
镜子里头是个寸头。
薄嘴唇,鼻子高挺,剑眉,眼睛炯炯有神,身体结实。
俊朗,青春,有活力,这就是他十八岁的模样。
陈小宝回到床边坐下。
他听到了脚步声。
这是梦里不知多少次听到的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中年妇女提着满满两桶水走进了屋里。
脸上尽是疲惫,提水显然很吃力。
妇女的轮廓姣好,跟镜中的自己很相像,就是鱼尾纹很深,脸庞也失去了光泽。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看到陈小宝坐在床沿,她的瞳孔顿时放大。
放下两桶水,跑过来一把抱住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小宝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这是他的母亲,赵宝珠。
广东宝安县人,六十年代末和家人偷渡来到香江。
为了解决黑户的问题嫁给了一个好心的海员。
也就是陈小宝的父亲。
赵宝珠生有两儿一女,陈小宝是小儿子。
大儿子已经离世。
哥哥的离世,令陈小宝整个少年时期都在悔恨中度过。
陈小宝八岁那年和哥哥到海边游泳。
一个浪潮打过来,把他卷入了海里。
比他大两岁的哥哥拼了命去救他,推他上岸。
又一个浪潮打来,哥哥卷入了海里。
从此阴阳永隔。
自此后,赵宝珠思念大儿子就会用细细的竹子抽打陈小宝。
陈小宝在圣玛利奥英文书院念完初中后才没有继续被母亲抽打。
他没有怪过母亲,鞭打反而让他更好受些。
西区居民用水用电困难。
电是黑帮从城寨外路灯偷接驳的,水是偷接自来水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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