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刻道:“那么你可知,杨铁心尚未向我提及一字。”
“早晚会提的,最多晚膳后,他定然会找你问询此事。”
石翠柔秀气的嘴角微撇,含着一丝冷笑,“少主不是说过,杨铁心此人英雄了得,为燕赵悲歌之士?藏藏掖掖的,那可与少主评点不符。”
“你当真找上杨康,跟他说得一清二楚?”
“大致是清楚的,我把事件策划种种,全推到你身上了,杨康听了以头撞门,额上血淋淋的,我都看在眼里。”
“好,那你又为何向天雅提起?”
“我得意忘形,好了吧?”
“嗯,你不错。”
石翠柔讶然张口,天雅的樱唇也鼓成个圆形,两女肤质白皙柔润,相貌艳丽,两张俏脸交相辉映,这般同表讶异的样子情致动人。
欧阳刻笑道:“我之前也琢磨着,该怎么破这个局,指望杨康改好,此后学杨大哥般性情耿直,那是不用指望了……那不符合人性!”
他摇了摇头,又道:“杨康已有污点,若查探他此前十多年行事作风,定然劣迹斑斑,只有包惜弱这样的慈母,才坚信儿子能改好……”
“对,那不可能,我也万万不能信,受着金人的多年教养,却反与我宋人同舟共济,抗金杀敌什么的……”石翠柔也摇头,“他绝对做不到!是个人都做不到!话说回来,他若做到了,他仍然不是个好东西。”
“明智!”欧阳刻伸出了大拇指,心下着实佩服。
石翠柔不但智计百出,又有实干才具,就这思辨能力,对人性的解析深度,实非所谓当世大侠能望项背。
天雅却问道:“他若改好了,为何依然不是个好东西?”
石翠柔道:“譬如天雅,现下少主对你恩宠有加,倚为族中主母,荣华富贵挥斥方遒应有尽有,若干年后,来个人告诉你,少主实系灭杀你族裔的大仇家,你倒权衡一番,你能对少主下得去毒手吗?”
“那不可能的!少主见过我的家人!”天雅说着连连挥手,仿佛要把这个不吉的假设挥散开。
“好吧,这个例子不恰当,但你想过没有,杨康当前所处的,正是类似境况,他能怎么做?说难听点,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合适!”石翠柔道。
欧阳刻道:“还有一条路,他隐居起来不理世务,但他能做到吗?随着此地举事将近,杨铁心大权在握可期,杨康这样的性子,舍得放弃如此荣耀吗?”
石翠柔道:“没错,杀金狗是不敢指望杨康出力了,正面迎抗宋庭围剿,杨康自是乐当先锋……少主,今日相聚商洽朝廷谕旨一事,那些武人是否计议已定,打算揭竿而起了?”
“此事或有变数,现下尚且言之过早,静观其变吧。”欧阳刻答道。
……
……
白驼山。
后山石窟。
欧阳锋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心下蠢动不已。
闭关数日,穷尽思虑,融问苍茫、宏法宫内功于一体,运转欧阳刻亲手改编的心法诀要,终究未曾改动一个字。
不由暗暗赞叹儿子的能耐。
儿子生具异象,超脱常理的奇能异见层出不穷,打造武学圣地亦颇见欣欣向荣,想来不久后当能问鼎天下。
老怀大慰!
欧阳锋今年五十三岁,尚未见老态,这个儿子孝义双全,医道所学惊绝鬼神,小施手段,必能替自己长续寿元。
人生到此境界,再有何求?
运功推开钻石门,心底蠢动之意更甚!
他在山庄里到处游走,似在散步般闲逸,实则轻烟般飘渺,快捷无论,身形鬼魅般穿行各处。
好在欧阳刻留驻山庄的弟子个个避着欧阳锋。
这位老庄主性情怪戾,喜怒无常且残忍好杀,常驻山庄的子弟,都下意识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远远见个礼便匆忙跑开。
虽忌惮有加,却也难掩服膺畏怯之态!
此刻的欧阳锋,仍能挼清这个逻辑,效忠儿子与效忠自己,其实并无分别。
自己年事已高,就当那个人人畏惧的白脸,红脸任由儿子演绎,又有何不妥?
但情绪越发激烈,其难以宁定的程度,心脏的跳动声都能听到!
究竟哪里不对?
是运功出了什么岔子吗?
仔细体察了一番真气流动态势,却未发觉不妥。
欧阳锋找到了令他心绪不宁的来源。
那是卧房里进的一间小屋。
约莫八、九年前,他请匠人替自己打造了一具棺椁,就停放在这间阴森森的幽闭斗室里。
武林人士好勇斗狠,随时死于非命,寿材停放于卧榻之后,亦有隐喻长寿之吉意。
以白驼山主人之尊,未曾聘用大批匠人掘土造坟,大兴土木修建陵墓,就算是西毒生性谦仰了。
这具棺椁里封存的,是去年克儿身体消融之际,留下数以百根散落的森森白骨。
克儿意念化形已然重生,这堆白骨犹自封存于棺木中。
欧阳锋双手扶住了棺椁的盖板,心绪终于宁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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