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当苏家兴妻子的灵柩被抬出边河村的时候,郭朵儿家的孝子们已从野牛沟返回。郭司非脸上的神色已平静下来,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好像他肩上刚刚卸下千斤重担一样。郭司非多看了几眼低头跟在灵柩后边的苏家兴,内心突然生发出一种怜悯之情,在今天这个灰蒙蒙的日子里,穿了三十年制服的他终于和自己走在一条道路上了——这是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每一个人都会经过,今天是送亲人,明天就可能是自己,在这条通道上人和人是没有分别的,苏家兴这个常年在大街小巷追赶他的大猫也不例外!
郭朵儿的奶奶比苏家兴的妻子早一个时辰入土,坟墓都修在野牛沟,相距不到百米。除郑和平和高明强外,林远山也跟着送葬队伍来到了野牛沟,以至于让苏家兴眼里闪出了两种泪花。
花圈覆盖坟头的时候,光秃秃的野牛沟绚烂起来,一下子显得很热闹,甚至吸引来一只灰兔的观望,灰兔一定以为世道变了,野牛沟开出了巨大的花朵,而且有人住了进来。
苏家兴离开墓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妻子的新坟,他默默地和这个与他共枕三十年的女人做了最后的道别,至于他在内心说了什么话可能只有那只灰兔知道。阳光斜照在坟头上,沟底的水在细细地流,坟墓背靠的那座小丘在众人的喧哗中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好地方。”郑和平和苏家兴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风水先生的口气。
“是啊,这块地是我选的,给老婆选也是给我自己选,人啊,在世上都是浪子,真正入土以后才叫安居,入土后就不动了,就不再有什么想法了,就安心了。”
苏家兴的感慨儿子苏骏并不能理解,他说:“爸,别那么悲观。”
“你爸这不叫悲观,这叫悟了。”
“郑叔,我觉得所谓的悟了就带着一种消极的情绪,难道那些努力拼搏的人都是些痴迷不悟的人?韩国诗人高银说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觉悟,为醉而来,只有醉着才活着。”
“你也读诗?”一听到诗这个字一直走在后边的杨凡同眼睛即刻就亮了。
“我没专门读诗,这句诗也不知道我从哪里听来的。”
“你看他那个样子能和诗有了关联吗?”苏家兴说着看了儿子一眼。
“不,任何人都和诗有关联。”杨凡同坚定地说。
林远山的注意力在对面山头高高竖着的一块大石上,那块足有十米高的巨石是独立于山体之外的,一定是被谁安放在山顶上的,而这个大力士是谁呢?很难想象是凡人所为。还有对面的那间石屋,里面曾住过谁?是不是一对夫耕妇织的小夫妻,是不是生有一子,还喂着几只鸡?走在荒野间总是免不了让人感慨人世,几千年来人世间有多少故事上演,又有多少故事落幕?
一群人走出墓地,走下一个斜坡,进入一条从沟里伸出来的土路上的时候,众人被一阵突突突的声音叫停了,扭头看,一辆冒着黑烟的农用车颠簸着从沟里开了出来。
“里边还有村子?”林远山问。
“没有了,我们村就是这道沟里最后一个村庄。”苏家兴说。
“那这农用车是从哪里来的?”
说话间突然有一个金属块从农用车上掉了下来,在路面上砸出一个坑,而司机完全没有觉察到,继续歪歪扭扭地向前开着车。
“你的东西掉了!”
苏家兴喊了一声农用车才停下来,一个脸面黑乎乎看不清年龄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金属块跟前时弯下腰试着搬了一下,但无论他多用力那个金属块都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铁块?”苏家兴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管运输。”
黑脸司机直起身打了一个电话,大意是东西掉地上了,搬不动。打完电话黑脸司机开车走了,苏家兴弯下腰仔细辨认了一下,他说这可能是锌块。
“锌块?这山沟里有制锌厂?”林远山问。
“从没听说过沟里有什么厂。”苏家兴一脸疑惑。
“可能刚才咱们看到的是幻觉,这条沟坟头多,人们经常在这里能看到些影影绰绰的事。”
一个村民正神秘地说着,从沟里又出来一辆摩托,摩托走近下来两个人,两人把掉在路上的锌块捆绑在摩托上又返回沟里去了。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在冒烟?”杨凡同有了更新的发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人们果然看到一个小山头的后边隐隐约约冒着一股黑烟,因为太阳已下山,黑烟很快被暮色吞没了。
“走吧,不关咱们的事。”郑和平说。
“奇怪了,我得去看看。”苏家兴没有听郑和平的,朝冒烟的方向走去。
“那就去看个清楚。”林远山一招手大伙全部调转了方向。
天黑了下来,一群人在苏家兴的带领下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走进了一个山坳里,可除了满沟满坡的乱石外什么也没有。
“哪有人?这里边是不可能有人的,有也只在地下,我放牛从来不进这里,这里边一根草也不长。”一村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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