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妹子因为受不了风言风语,最后跳河自尽,我娘亲得了病,没钱医治,无论我跪在狗大户家门前如何磕头,他们就是不肯借钱,最后我娘亲病饿而死......
“她快死的那几天,一口粥都不肯喝,说她已经没救了,吃什么都是浪费,让我多吃些,好撑到明年......”
说到这里,冯牛儿失声大哭,凄厉得让人不忍听闻,如同一个婴孩。
赵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冯牛儿口中的“狗大户”,平日里之所以对他们客气,应该是希望他们努力干活,不想把他们逼急了,免得他们逃跑,或者是过急跳墙。
后来“狗大户”的儿子祸害了冯三的妹妹,为防官府来查这件事,给自家惹麻烦,当然要一口咬定那是对方心怀不轨的勾引。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狗大户”的利益有保证,他就不介意露个笑脸,表现得温和有礼,一旦触碰了他家的利益,就会毫不犹豫面目狰狞。
如若不然,前年大旱时,地里粮食几乎绝收,“狗大户”也不会削减他们的口粮,毕竟这不是他们的过错。
说到底,是“狗大户”自家受了损失,他要转嫁一部分到佃户头上,不能全部自己承受。
说起来,削减的口粮加在一起,其实也没有太多。
“狗大户”的行为,突出一个锱铢必较,一毛不拔。这也是大部分富人的秉性。大方是不属于他们的。
富人越富,穷人越穷,穷到最后活不下去。
想到这里,赵宁心情就不是很好。
大齐开朝百年,如今的盛世繁华前所未见,被无数文人墨客不停歌颂,可就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土地兼并问题已经分外严重。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乃至十万数十万的百姓,正在失去自己的土地,变成流民。最后要么上山为盗,要么下河为匪,要么卖身为奴,要么死无全尸。
他们的冤屈无处可诉。
因为那些富人侵吞他们财产、逼得他们没有生路的手段,在明面上合理合法。且无论对官府的影响力,还是对舆论的控制,他们都远胜于底层百姓。
所谓的繁华盛世,实则不过是上层追逐财富,无信无义,纸醉金迷,下层拼尽全力仍旧生活艰难,衣食住行都无法保障,以至于怨气丛生的畸形产物。
盛世属于富人,跟穷人没有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当强悍的北胡大军骤然南下,看起来处于太平盛世巅峰的大齐皇朝,焉能不兵败如山倒?
作为一个将门世家子,赵宁打小学的、见识的,都是沙场战阵、兵法戎机,思考的也是如何沙场建功、保家卫国。
对这些本该门第、文官解决的治国问题,赵宁接触得很少。哪怕是前世国战那十年,没少见百姓的惨状,也基本都将其归结于兵祸,不曾也无暇深究。
而现在,赵宁发现这些问题都摆在了他面前。
天元大军太过强大,大齐若不能举国合力,实在是很难战胜对方。
这时,冯三咳嗽了两声,发出桀桀的怪笑声,“人可以死,可以被打死,可以被雷劈死,可以病死,但就是不能饿死!
“人要是饿死,那还叫人吗?!我堂堂七尺男儿,手脚俱在,正值壮年,要是饿死,那连狗大户家的一条狗都不如!”
“这狗-娘养的世道,这狗-娘养的富户,既然他们不让我活,逼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逼得我没有尊严,没有半点儿人样,那我就不当人!
“我杀了他家的狗,带着牛儿他们饱餐一顿,夜晚潜入狗大户家中,杀了他家的小儿子,为妹子报了仇,又点了他家的宅子,抢了盘缠,带着他们逃了出来!
“到了京城,这天子脚下,我本以为不会缺一口吃食,没想到这里跟我们那小地方也没什么不同。呵,这世道果然哪里都是一样!
说到这,冯三面色狰狞了些,一张脸成了野兽的模样,声音也更大:
“你们赵氏是给我们一口饭吃,但那都是在官府驱赶我们无数次,让我老父亲都饿死之后!
“你们赵氏确实名声不错,但你们跟那个狗大户又能有什么区别?等到哪年天灾,地里没收成,你们还是会让我们饿肚子,牛儿娘亲病饿而死的惨状,还是会发生!
“所以,当有人找到我们,愿意给我们足够的钱财,让我们的家人一辈子都能衣食丰足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把握机会?
“况且,他们还给了我们修炼丹药,能让年轻的孩子拥有修为!等到他们自己强大了,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能不再做平民,就有可能成为富户!
“这是我们改变家人命运的唯一机会,绝对不会有第二次,我们这几条贱命,饿死也就死了,死在路边不会跟一条狗有多大差别,现在能为家人和子孙后代换一个美好前程,我们有什么好犹豫的?!”
说完这些,冯三体力不支,剧烈喘息起来。
但他仍然在笑,笑得畅快,笑得悲哀,笑得愤怒,笑得释怀,笑得凄苦,笑得自豪,笑得扭曲,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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