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匪们花了不少时间打捞同伴尸体,挖坑把他们掩埋,随后又将船只处理好,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坐上囚笼,绝大部分规规矩矩认了命,跟赵宁去徐州官府。
那一家四口旅人,目的地也是徐州,所以选择跟赵宁等人同行,有赵宁这样的强者在路上关照,他们不必担心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再陷险境。
雷闯已经完成身份转变,但并非不用再关心买卖,依然跟那几个商贾交代了相关。这是他的退路,往后也需要继续用这个身份,在赵宁身边奔走为赵宁帮忙。
就在众人行将启程的时候,河匪中终于有人性子爆发,那是一个落在所有河匪后面,坐在坟堆前不愿起身,被催促着赶紧上船的中年男子。
也不知是担心去了徐州会遭受苦难折磨,还是因为死了亲友痛苦万分,他竟然突然指着赵宁叫嚣:
“说什么恃强凌弱可恨,弱者不敢反抗强者祸害,只敢抽刀向更弱者同样可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个强者,也不是只能对我们这些弱者下手吗?你真有本事,去对付官府,去对付地主大户、权贵富人,去对付节度使啊!
“你要是不敢跟徐州权贵动手,就也只是恃强凌弱!你就不是什么狗屁大侠,也只是打着侠义旗帜享受任性胡为的快感,本质上跟我们并无不同!”
话说完,他梗着脖子,一副已经豁出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这番言语听得雷闯大吃一惊,生怕对方惹怒了“赵安之”,引得后者大开杀戒,让更多罪不至死的河匪命丧黄泉。
雷闯担心归担心,仔细一想,却觉得这名河匪说得不无道理,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行侠仗义听起来很热血,实际上未必周全妥当、磊落无私。
但对方如此揭“赵安之”的短,在“赵安之”无能为力的痛处撒盐,“赵安之”岂能不恼羞成怒?
——就算“赵安之”是大晋朝廷的人,修为不俗身份非凡,到了这徐州之地,总不至于真能让武宁节度使畏服,使地方官府听令,把这方天地都掀个底朝天吧?
但凡不能把武宁掀个底朝天,“赵安之”如何能够放手施为,跟这里的地主大户、寒门权贵群体为敌?摆脱这个河匪对他“只敢对付弱者、不敢对付强者”的指控?
雷闯担忧地看向赵宁。
赵宁瞧了那位梗着脖子的河匪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杀过几个人?”
“夏侯丞!”
河匪毫无惧意——估计是没想会活着了,不怕死也就无所畏惧,在说到自己的名字时,他隐有一种自豪之感:
“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家道中落惨遭兵祸沦为盗匪,已经是让祖宗蒙羞,怎么会胡乱杀人?不过是抢夺一些活命口粮罢了!”
赵宁问其余那些河匪:“他果真没有杀过人?”
河匪中有人茫然,有人摇头表示确认,有人左顾右盼之下,壮者胆子开口:
“他是被大当家在路边捡的,救他的时候就剩了一口气,险些没活过来,之后就跟着我们一起劫掠,每回都跑在队伍后面,只帮着做些搬运粮食货物的活。”
赵宁微微颔首,表示了然,一个敢在这个时候,豁出去对他大呼小叫,说出来的话还有一针见血之韵的人,的确不该是庸碌之辈。
他看向夏侯丞:“行侠仗义,也讲究力所能及,只有御气境就不要单人去挑战元神境,只能帮普通人就无需独自对抗官府。
“对抗邪恶镇压罪恶,看似恃强凌弱,实则是维护道义,你的想法过于偏激,看来圣贤书没有真正读懂。”
夏侯丞被说得有些愣神,脸上露出思索之色,不过眼下两人正在对立、争论,就算他已然觉得赵宁说得有道理,自己也不可能轻易认输:
“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还是不敢跟徐州官府、武宁节度使为敌?
“兵祸是谁造成的?我们家破人亡是谁造成的?原本踏实本分的百姓只能易子而食、自相残杀变成恶鬼妖魔,又是因为谁?
“不去追根溯源解决根本,算什么真的侠义!”
雷闯见夏侯丞到了现在还不肯住嘴,而且把问题越说越深越说越大,已经说到了等闲无法解决的程度,不禁嘴角直抽抽。
他是真不想看到事情都结束了,还有人平白丧命。
他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赵宁,希望对方能够稳住心性,莫被激怒。
身为修行者,“赵安之”来到徐州必有任务,就算心里装着公平正义,难道还能不管不顾去跟武宁节度使厮斗,把徐州官府整个镇压肃清?
改天换地,那可是大军的职责!
最不济,也得赵氏的人来。而且来得还不能是普通赵氏族人,起码得是......得是嫡系子弟吧?
所以在雷闯看来,夏侯丞这是在逼迫“赵安之”,也是在变相自杀!
让雷闯意外的是,“赵安之”并未恼怒,丝毫都没有,不仅如此,“赵安之”还点了点头:“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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