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三月,正逢春,雨淅淅沥沥落下,落在高檐窗棂上。
一个小婢子冲进园中,瞧着也就十二三岁,正用力撑着纸伞,雨水溅湿裙角,让她步伐乱了些,纵使心生焦急,却也只是快走,不敢跑动。
小婢子推门而入,望见呆坐在床榻上的姑娘,紧蹙的眉头松开,轻声道,“小姐,昀公子来了。”
床上的姑娘安静坐着,面无表情,呆呆望着地上的一块青石砖,并未理会她。
“小姐……小姐!”
耳边的声音骤然放大,梁晚余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定睛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脸,喃喃道,“玉露……”
跟前的小婢子浓眉大眼,唇角还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正是陪了自己半辈子的家生婢女玉露。
梁晚余痴痴望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这小丫头分明死了才是,腿骨被打折,砍去舌头,扔到了黑窑子里,任人凌辱,却动弹不得,发不出半点声响,生生被折磨致死,无人愿意替她收尸。
梁晚余探出手去,抚上她的小脸,却被指尖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立马缩回了手,喃喃道,“玉露你……”
玉露不解,半弯着身子,眼神关切,小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梁晚余来不及应她的话,慌忙垂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白嫩无暇的手背上,浑身一震。
摆在自己眼前的一双手纤嫩,保养的极好,一瞧就是未做过粗活的富家小姐。
“怎么会……”梁晚余晃了神,视线穿过玉露,望向不远处的桌子,上头摆着铜镜,镜中清清楚楚映出了她的容颜。
镜子里,少女生的清绝,细眉朱唇,颇有灵气,脸蛋又尖又小,长发披散,身形纤薄。
梁晚余不可置信的盯着铜镜,喃喃道,“我为何是这副模样……”
玉露百思不得解,小声问道,“小姐可是这几日被梦魇折腾住了?怎地开始说胡话了……”
梁晚余轻轻蹙眉,双手攀上脸颊,眸底难掩震惊。
她这是…重活了一世?
梁晚余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抓着她的手问道,“你方才说……谁来了?”
“昀公子呀。”玉露面上不解,半弯着身子,小声问道,“今儿是小姐和昀公子商议婚事的日子,眼下镇国公府的人都提着聘礼来了,小姐快随婢子过去吧。”
梁晚余神色怔愣,任由玉露将她扶起,出了院子。
“昀公子,且先等等,我们小姐很快就到。”
行至堂前,伞沿慢慢上移,没了遮挡,梁晚余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厅中的蓝衣男子。
男子正端着杯茶,提着茶盖,一下又一下的撇着浮沫,神色不耐,眉头紧蹙,像下一刻就要发火似的,模样生的中规中矩,谈不上多俊朗,但也算耐看。
梁晚余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瞧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恨意涌上心头,身子都止不住的发颤。
这是曾与她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夫君,也是吞她家财、伤她血亲、害她性命的元凶,谢昀。
候在一旁的婢子瞧见她,急忙行礼,低声唤道,“小姐。”
谢昀听到动静,抬首朝这边望来,视线触到梁晚余精致俏丽的小脸,眉头皱的更紧了,沉声斥责,“为何这么久才过来?”
听听,多么熟悉的语调。
上辈子她被猪油蒙了心,堂堂侯府小姐,放着别家嫡子的正妻不做,偏偏跑到他一个庶子跟前聊真情,被人当成垫脚石,吃了绝户。
因着一次救命之恩,她痴恋谢昀六年,那年她外出祈福,被山寇拦住了去路,恰逢谢昀就在附近,听到呼救声及时赶来,才让她不至于落入山寇手中。
梁晚余常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场英雄救美,让她彻底失了神智,非谢昀不可。
本想携恩相报,以身相许,哪承想竟是祸连全族,满门遭灾……
见梁晚余迟迟不进门,谢昀短叹一声,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扬声道,“晚余,你可是因着嫚嫚的事在与我闹脾气?”
说罢,不待梁晚余接茬,又自顾自的说起来,“我与嫚嫚青梅竹马,那是自幼的情谊,今逢陆家遭难,她被卖进青楼里,我是看在交情上,才将她赎出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梁晚余恍惚了一瞬,思绪飘远。
记忆里,陆嫚嫚将自己抵在墙边,用簪子一下接一下的扎着她的脸,面上疯癫。
“你以为我愿意嫁给谢昀为妾吗?区区庶子,若非我陆家落难,我怎会委身于他!我分明……分明可以过更上等的日子,而非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与你争抢一个废物的宠爱!”
“如今我无路可走,他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不甘为妾,就只好送你下阎罗殿了!”
她死后,灵魂尚在,亲眼见谢昀拿着她的嫁妆,又娶了个正室,陆嫚嫚被抬为平妻,踩着她的尸身,逼疯她爹,杀光家仆,吃空定远侯府。
一世惨死,牵连全家,扪心自问,血海深仇,弃之不报,她没有那么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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