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弱小的时候,千般手段,万般心眼,有时候都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现在的沈毅就是如此。
他太过弱小了。
这一次江都粮价风波,可以说跟他全然没有任何关系,他能够做局,也完完全全是借力而为,因为他自己本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
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够达成他的目的,也就是把马家抄家流放。
如同陆夫子所说,富商巨贾背后往往都有人去喂养他们,沈毅并不清楚马家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也没有来得及去查清楚,假如这个人太过强大,这种舆论攻势也没有办法让官府对他们下手,那沈毅短时间内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再去针对马家了。
到时候,只能依靠陆夫子。
陆夫子虽然“在野”,但是在朝廷里也有影响力,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件事捅到京城里去,捅到朝廷里去。
其实江都城距离京城那么近,这件事再怎么捂,也不可能完全捂得住,朝廷的人一定会知道,关键是朝廷里的人会不会冒着得罪杨相的风险,把这件事在朝廷里说出来,如果没有人说,那这件事的影响力就会止于江都。
而陆夫子只要给京城去一封信,或者给御史台去一封信,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件事捅到朝堂上。
陆安世自然能明白沈毅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江都粮价骤涨,老夫身为江都人,可以往京城递话,老夫有功名在身上,递了话之后即便朝堂上某些人记恨老夫,也拿老夫没有办法。”
“但是你…”
陆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低眉道:“你身上是没有功名的,被人发现了是你在幕后做这个推手,不管是那些粮商,还是江都衙门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拿捏你,将你揉圆搓扁。”
沈毅垂手而立,微微低头道:“先生的意思是,让学生莫出头。”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的事情。”
陆安世看向沈毅,沉声道:“你是读书人,不是江湖草莽,读书人要在科场上争雄,你先前被范东成等人诬陷的时候,不要说是进士功名,便是有个生员功名乃至于有一个童生的身份,他们便不敢那样污你。”
“读书考学,是康庄大道。”
陆夫子语重心长,开口道:“其余都是小道,即便你沈七能够借势而为,能够在暗中推波助澜,你没有功名,别人想要拿你,连一个理由都不需要。”
陆夫子这番话,可以说是难得的金玉良言了。
沈毅也很清楚,自家院长这番话,乃是正论,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他恭敬低头,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今后一定谨慎行事。”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闭目道:“君子以直报直,并不是坏事,伱这个年纪恩怨分明,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也是圣人教下来的道理。”
“你是我的门人,这一次童谣的事情,你既然在我面前承认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便是我的事情了。”
陆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他会护住沈毅,就算有人把这件事情查到沈毅头上,陆安世也会把童谣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这倒不是说沈毅有多么讨喜,或者说运气有多么好,是因为陆安世身上有进士功名。
有进士功名,便是士大夫的身份,即便创制童谣的那个人真是陆安世,那也是“针砭时弊”,是见义勇为。
毕竟粮价暴涨是铁一样的事实。
不仅官府拿他没办法,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说不定还会让他这个江左大儒,再一次声名鹊起。
但是不管怎么说,陆夫子这个长辈做的还是很讲究的,沈毅退后两步,对着陆夫子深深作揖:“学生多谢先生。”
陆先生对着沈毅挥了挥手,开口道:“你且去罢,专心学问,来日金榜高中,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情,都会顺利容易许多。”
“是。”
沈七郎拱手告辞:“学生告辞。”
说完这句话,沈毅离开了陆安世的书房,等到他走出房门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书房,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老头挺讲义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混个师徒名分…”
“沈师兄,你在说什么?”
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七郎被惊了一个激灵,连忙扭头,只看到陆姑娘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现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睁着大大的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沈毅。
沈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陆姑娘微微欠身。
“见过小姐,我正在自言自语,没说什么……”
刚才两个人距离不近,沈毅自己嘟囔的两句话,不可能被陆姑娘听见。
陆姑娘打开自己的食盒,用手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递在沈毅面前,声音温柔:“师兄,这是我给父亲做的糕点,做的多了,父亲一个人恐怕吃不完,给你一个尝尝。”
她这话说的落落大方,话里并没有任何小儿女情愫,只是单纯的见到沈毅,便拿出一块糕点给他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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