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郜京丞相府,夜深人静。
雪大如席!
刚面圣而归的张恒,始料未及,与自己拉了个把时辰家常的皇帝陛下,竟给他备了一份大礼。
“我这里历来不设晚宴,子干深夜造访,总不能空手来吧?”
张恒抚须微笑,使了个眼色,其随从尽数退下。
“张公。”周显拱手作揖。
张恒颔首,示意对方不必多礼。
而站在周显身旁的,是一名发须皆白的长者,亦是大虞尚书令,卢钦。
“子玉兄。咱们,进屋再说?”
说着,卢钦仍是让出一个身位,让这位百官之首先行。
张恒已大致猜出对方来意,伸手道:“请!”
厅内灯火通明。
三人围坐,皆神色凝重。
接下来他们要谈论的内容,关乎一国之兴亡,千万人性命,彻查府内后,方才切入正题。
周显取出一个黑匣子。
“陛下密诏。”
说话的,是卢钦。
而张恒,即一副若有所思之色,久未出声。
“张公怎么说?”周显按耐不住问道。
又思忖片刻后,张恒皱眉道:“我手中那纸关于扶风杨氏的策书,似乎没用了?”
卢钦大赞,“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张恒轻轻叹了口气道:“杨培风死了。陆氏向陛下妥协。一场风波被扼杀在摇篮中。这一局,陛下大胜。”
卢钦道:“但更大的风波,却已在悄然酝酿。”
“说到底,杨陆之流有着根本不同。陆氏的确有钱,有人,有地。但他们的钱粮、人、地,能有陛下多么?陆氏不臣,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杨氏不一样,尽管杨老太爷已殁,但满朝文武,天下百官,各地大族。甚至包括你、我。谁不深受杨氏恩惠,谁不曾仰杨老太爷鼻息?没有杨老太爷,就没有如今的大虞,没有你,我。”
人走茶凉之类的话,对杨氏而言,纯是狗屁!
即便是他们,轻易反抗杨老太爷遗留下的那股能量,也会两败俱伤。
恩大于天,多多少少得还。这是其一。
陛下始终还护着杨氏。这是其二。
张恒笑呵呵道:“我没忘本,你不必多言。”
卢钦道:“所以我来了。受陛下之意。”
张恒啼笑皆非道:“杨培风原是陆景的孩子,陆氏若一心支持他,再有……不出十年,必定天下易主。可惜陆畋昏聩,竟自废武功。子干兄晓得吗?老家伙临死仍设计杀他。”
卢钦神色复杂,“这,我倒没听说过。”
张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听说,还是就是你从旁引导的?
根据线报,早些年卢钦在东篱书院时,就与陆畋多有往来。
当然,这或许也是那位的意思。皇宫里的那位。
张恒眼睛微微眯起,“所以这密诏……”
陆健升任大司农,这可不只是一个官职那么简单。作为陆氏支持虞梁大战的交易,对方也会更大程度掌控国内钱粮。
老皇帝不可能说,无所顾忌地扶持陆氏。
卢钦郑重道:“追封杨培风为扶风王。若天下有变,我们三人即与扶风王一起,共平乱世。”
“追封?”这话对张恒的震撼不小。
卢钦道:“他死了已经。”
张恒道:“那还共平什么乱世?”
陛下未免太贪。
要让杨陆两家斗,要扶杨氏,用陆氏,又要压他二人。
今日这等密谈,还能有周显这厮在,其目的显而易见。
若他们皆生异心,对方便能调动禁军,将什么丞相,什么尚书令,通通剁成肉酱。
“他也可以没死。”
卢钦信誓旦旦道:“有国师大人在,他怎么能死?追封的王,那也是王……”
————
时间拉回到今日凌晨。
程家湾。
“小寒回来后,立即出动全部人马寻你。”
木子凉话虽如此,心里其实也承认,有她无她,智远都不会允许对方有任何闪失。
至少,年轻人不能这么猝不及防地,葬身青枳。
但她总得替自己的弟弟,说一两句好话吧?
杨培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阅历浅,看人、看事,都看不太透。
尽管一时做错事,说错话。但在将来,兴许还会越做越多。
他并不知兰溪城在梁国手中,青山寨配合大虞军方,夺城而不伤人。并非为一己之私,谋财害命。
杨培风立即拱手作揖道:“晚辈口无遮拦,木前辈见谅个。”
木子凉摆了摆手道:“不知者无罪。现在你看清了,哪个山寨的流寇马上功夫这般了得?”
这些年间,青山寨人马早已全是大虞精锐。
杨培风羞赧一笑。
她接着郑重道:“这场战争避无可避。两国不断调兵,数十万人的战争,我这样的修士就无法下场。你即刻离开青枳吧。”
杨培风不禁愣神,离开青枳。
“去哪儿?”
梁国?
木子凉淡淡道:“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我准备等你五十年,沈隗最后对你说的秘密,你务必仔细参透。就当我在求你。”
杨培风叹了口气,“晚辈惶恐。”
木子凉伸手一指,“你下丹窍穴里的东西……”
杨培风笑道:“这个,晚辈心里有数。”
“好。那就期待下一次见面。”
木子凉说完,直接消失在原地。
蓑衣汉子,也就是杨培风的好师公,智远。
挖坟的本事一流。
但替人书碑嘛,还得由他杨培风来。
写字便如练剑,杨培风剑术超凡,理应书画一绝。
倒不是说智远的字就不好看,而是老和尚心里有数。相较于自己,对方可能更希望年轻人替他书碑。
全了另一场因果。
杨培风呆立许久,心里琢磨的文字换了又换。
到最后,他忽然喜不自胜,并指在青石碑上刻下:盗圣沈隗之墓——杨苏书碑。
“哈哈哈!”
“盗圣。沈掌柜,你是盗圣嘛。而我,当然是个书碑匠……”
他又去几栋房屋附近转悠了一圈,仿佛看见这里的诸多过往。
沈掌柜七老八十了都,最后的结局已羡煞世人。
但在年轻人心底,却有股说不出的沉重滋味儿。
此时,他要比任何时候都想,大口大口地吞下几斤陈酿松花。
可惜,无酒。
孤山冷雨,凄寒透骨,不敢久留。
他最后眺望一眼坟堆后,毅然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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