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这样问他:“爱而不得,该当如何。”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并不成立的问题。
爱而不得。
可也从来没有人说过,爱就一定要得到。
而且,他对“爱”这个字,也和旁人所思所想不太一样。
“鬼侯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了贺隐昼的沉思。
他缓缓抬起眼睛,对上了季尧的面容。
“见过太女。”
贺隐昼自然是认得季尧的,毕竟是昭国的皇太女,昭国下一任的皇帝。
季尧嗯了一声,随后缓缓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来。
“鬼侯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季尧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像是镜子一样反射出贺隐昼的表情。
贺隐昼摇了摇头:“臣不知。”
季尧缓缓眯起眼睛:“鬼侯现在在朝廷里面太显眼了,反倒是让有些官员寝食难安。”
说这话的时候,季尧的神情颇为漫不经心,可贺隐昼却知道,季尧这是在警告自己。
“太女的意思……臣明白了。”
贺隐昼抱拳行礼。
季尧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帝师那边也是这样说,现在的朝廷里面,不能没有牵扯,也不能有太多的牵扯,在父皇还在位时隐退,无论是对我,还是对鬼侯,都是好的。”
听见季尧这番话,贺隐昼微微一笑:“太女这番话,倒是让臣想到了一个人。”
“帝师吗。”
季尧丝毫不意外,反倒是笑了笑:“帝师是昭国的帝师,我不是看不出来鬼侯的心思,只是帝师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感情其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贺隐昼微微一笑:“这是臣自己的事情。”
季尧只是微笑,而没有继续说话。
贺隐昼起身拜了拜:“太女放心,臣有分寸。”
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鬼侯在朝廷中隐退了,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只有季尧知道,现在的贺隐昼,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为自己做事。
年轻的太女端坐庙堂,暗地的行者为她巡守州府。
只是年轻的太女并不知道,这位行者并不是为了皇家行事。
贺隐昼面无表情的把自己手里面官府贪墨的证据塞进铜管里面,又面无表情的用腊封好。
“送回长安吧。”
他把封好的铜管扔到了鬼寅的怀里。
随后,贺隐昼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缓缓的从自己的手边拿出来了一张纸,开始认真的写着什么。
直到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墨迹,贺隐昼才慢慢的把这张宣纸折了起来,放在了自己随身的囊袋里面。
囊袋鼓鼓的,里面有许多这样叠好的宣纸,颜色深浅不一,叠起来的厚度也参差,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写出来的东西。
只有贺隐昼自己知道这囊袋里面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止一次嘱咐鬼寅要是自己死于非命,这囊袋一定要焚毁。
囊袋里面不是什么肮脏的事情,只是他自认为不应该再出现在阳光下的东西。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和除了他之外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是她。
就像是在书院里面偶然听到的主体客体之论一样。
他是主体,她是客体。
想爱便是爱,不想爱便是不爱,爱了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是他这个主体施加在她作为客体上的行为,爱不爱也都取决于他,而不是取决于她,都是为了他,而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爱”字。
贺隐昼很清楚宋观南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点的儿女情长,而他也不愿意一直沉湎于此。
为了私情而荒废公务的人,不是深情,而是无能。
想到这里,贺隐昼把装满了自己心思的囊袋塞到了角落里面,慢慢悠悠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只是贺隐昼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会就这样离开自己,一去不复返。
蜀道。
贺隐昼是刻意要走这条路的,不是因为时间紧,也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蜀道的景色。
而是因为她曾经走过这条路,而他也读过她的诗篇。
可惜蜀道的路实在是难走,当他脚踩在结实的土壤上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满载相思之情的囊袋就这样从他腰间滑落,径直消失在了峭壁之下。
贺隐昼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可鬼寅更快一步抓住了他。
“这是蜀道,下面是悬崖!”
因为焦急,鬼寅的声音有着些许的破音。
贺隐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跟在鬼寅后面走在蜀道上。
风雪渐渐地大了起来,一行人渐渐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贺隐昼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也突突的,让他难受得厉害。
蜀道的风雪,真大啊,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贺隐昼昏过去之前,脑海里面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醒了。”
鬼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贺隐昼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格外澄澈的眼睛。
那是一双少女的眼睛,黑溜溜的瞳仁看上去满是生机,闪烁着生动的光芒:“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是槐西姑娘,是蜀州本地人,多亏了遇上她上山摸野味,我才能带着您出来。”
鬼寅依旧站在一边,像是一桩没有感情的雕像。
“多谢……”
贺隐昼错开了女子的视线。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槐西竟然皱起眉头,鼓着腮不快地说道:“就只是一句谢谢吗?我的问题呢?你叫什么名字?”
仅仅只是一句多谢就完了?我的问题呢?贺公子不打算回答一下吗?
几十年前的话语在此刻如炸雷一般响起。
贺隐昼怔怔地转过来,对上女子明亮的瞳仁,这一次,贺隐昼分外认真地回答道:“贺隐昼。”
似乎是怕面前的少女没有听明白,贺隐昼又重复了一遍:“对,我叫贺隐昼。”
只是这一次,对面的少女点点头,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好啊,我叫槐西。”
恍惚间,那掉下山崖的囊袋,仿佛是又回来了。
以一种生动的方式,从蜀道的山崖下,被风雪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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