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阔很奇怪的是,一向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陛下,在谈到苏印的时候,居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发冲冠、痛斥连连,而是就这么斜靠在龙椅里,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故事。
在从前,陛下的确是那样子的,但是今天,陛下却不那样子了。
今天,对苏印深入骨髓的痛恨,从陛下的脸上看不到了,从管阔的脸上,同样更是看不到,因为管阔居然理解了苏印的行为,虽然并不赞同。
管阔看着陛下好久,都没能够看出一些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今天的朕在提到苏印那个逆贼的时候,太过平静了一些?”
陛下瞄了他一眼,问道。
管阔点头:“臣觉得,对于苏印那种人,作为每一个大唐人,都会感觉到耻辱与愤怒。”
陛下忽然笑了起来,虽然那种笑容很短暂,但是他的确是笑了。
“曾经朕对他的愤怒的确是溢于言表,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朕忽然不是那么痛恨他了,也不会愤怒到极点了。”
陛下的声音有些感慨。
“朕知道,在许多人看来,朕做了一些的糊涂事情,那里面,就包括了杀死苏饷。作为臣子,他不应该就这样当着整个朝堂之上的面指责朕,不过,朕的确不应该杀了他,他对朕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作为陛下,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他是不可以错误的,虽然仅仅是被人从语言上指出,但是,好在他终于是承认苏饷罪不至死了。
管阔当然不会指出陛下的错误,因为错与对,都在人们的心间,口头上的承不承认,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他就这样听完了陛下的话,而没有作出任何的回答,毕竟逝者已逝,他也不是当年的参与者,他甚至都没有像苏印一样看到过长公主殿下的如画芳颜,那段时光,陛下是一名匆匆的过客,而他,只是一名看书的局外人。
“但是,杀死苏印是必要的,”陛下道,“他把对朕的不满发泄到整个大唐之上,他的所作所为,让朕寒心,也让全天下人寒心,他留不得。”
陛下看向管阔:“朕已经知道了,苏印这个逆贼,可以有着千万种理由安然离去,去突兀那些虎狼处过上好日子,在挫败朕的大唐之后,他会得到那群虎狼的尊重,显岳、王独,他们都不行,他们没能够杀死他,但是你却做到了。”
他的眸光变得有些郑重:“是你为朕除掉了这么一个心腹大患。”
“你是大唐的英雄,苏印之死,事关我大唐的尊严,还有朕的尊严,他不仅仅是威胁而已。”
“臣有责任去做这一切,不管能不能做到,当可以做的时候,就去做。”管阔昂了昂首,声音却很平淡。
陛下的身体放轻松了一些。
“现在,那就论功行赏吧。”
管阔看了陛下一眼,又垂下了目光。
说真的,当去做这一切的时候,真的只是自然而然,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些。
陛下的目光渐渐变得很柔和,开口道:“你想要什么赏赐呢,自己先说说看吧。”
“是吗……”管阔笑了笑,似乎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让他自己说,这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目前来说,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在经历了那些之后,他忽然觉得许许多多陛下可以轻易给出来的东西,都不那么重要了。
钱财吗,他能够用来做什么,买下管府?没这个必要。
权位吗,他觉得李显岳王独白从云铁山无无用可雷他们才是他一直要相处的对象,他就没有准备在长安待更久,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陛下轻易能够给出,并且陛下的手中多得数不胜数的,似乎唯有这两个了。
他的那种不好意思以及思考其实很复杂,但是陛下看到了,却想得太简单了,并且似乎误解了什么。
“你喜欢惜芸吗?”陛下忽然打破了一时的沉默,开口问道。
他可能是觉得管阔的那种“不好意思”只能够解释为儿女情长,不管和他的广乐公主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六个字在周围人的脑中,就像是惊雷炸响,管阔蓦地抬起了头来,刚刚才敛没的往事似乎又涌上心头。
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明显惊鸿一瞥到周围一直都古井无波的宫廷侍卫中,有几位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人们似乎都害怕了,害怕那种场景的重演。
他也害怕了,因为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这么一句话之中,北唐代表了美貌与智慧的广乐公主殿下,居然成为了一个令人害怕的对象,这实在是有些光怪陆离。
在这一瞬间,管阔忽然有那么一个想法涌入脑海——如果陛下再一次赐婚,他应该怎么应对?
……
……
人的思想在每时每刻都是不同的,人也在成长,因为成长,我们失去了太多,也因为成长,曾经美好的东西会令我们感觉到惊惧。
若是在那一夜之前的时时刻刻,当听到陛下的这六个字的时候,他一定会觉得像吸吮到了蜜汁一样甜,然而现在,到了他的口中,却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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