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从李惜芸的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另一饶身上。
她一身素白衣裳,鬓角插着一朵白花,美得让人心颤,那种心颤更多的在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格调。
他老了,看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恩怨情仇,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了、麻木了,可是在看到那一位美人款款而来的时候,却感觉心中一阵悸动。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不禁诧异自己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阻拦她,大概是因为李惜芸,也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受到过无数人尊敬,还大概是她作为一名弱女子,同伴只有李惜芸一个人,完全就没有威胁性。
最有可能的是,神武军也许是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李惜芸侧头,看了看万莲双,有些隐约的很清淡的紧张与害怕。
当在晋王府内,看到对方的微笑的时候,那种恐惧感觉稍稍缓解了一点,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接近这里的时候,这种感觉再一次产生了。
地上的尸体和血迹都已经被清扫干净,看不出太多痕迹,除了那些碎裂的石砖在宣示着一些什么。
万莲双和她一步一步靠近,没有任何人指引,也不会有人愿意万莲双去往那个地方,但是对方却像是什么都知道,径直朝着那个朱门大开的大殿而去。
也许是因为这里有他的气息,那种气息陪伴了她好多年。
前方,冠英将军苍老的身躯在大殿内的灯火之下,那种色调很是苍白,就像是一幅没有多少渲饰的画。
棺材漆黑,摆在大殿的中央,冠英将军就坐在棺材的旁边,抬眼遥遥地望着这里。
除了雨淅淅沥沥,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万像是俱寂,地之间只剩下了那两个人。
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一个活着,一个死去。
阴阳相隔泪已无。
冠英将军沉默地看着这里,他可能是想要像从前那样笑眯眯的,他经历了这么多,什么生离死别都不在话下,那些对于快要进入黄土的他都是过眼云烟,可是他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他的脸色在灯火光亮下苍白与蜡黄夹杂,看起来像是一尊静止不动的佛像。
凉雨袭来,鬓角的白花微微颤动。
万莲双一身素白衣裳卷裹着寒风,轻轻飘舞。
她有些羞涩地垂了垂秀首,款款施了一个万福,雅声道:“请殿下安。”
仿佛当年,她新婚之夜后的第一清晨。
……
……
她低垂着秀首,将一双素手很端庄心地放在身前腹处,往前一步,又往前一步。
身旁、身前、身后的所有人都是过眼云烟。
她跨越岁月长河,寻找当年的那个良人。
她上了台阶。
她跨过朱门。
她入了大殿。
她越过冠英将军。
随后,她停在了棺材一侧,深情地看着眼前的漆黑色。
李惜芸站在朱门前,脸上有些哀伤。
“公主殿下、王妃,请节哀。”冠英将军的嘴唇缓缓开合着,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而出。
李惜芸没有看他,万莲双依旧深情地注视着棺盖。
冠英将军默然。
万莲双伸出手,纤细的玉指触摸着棺材边缘的金线,那上面冰凉冰凉的。
她往前跨出一步,玉指就这样划过,一步,又一步。
她来到冠英将军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冠英将军默声不响地站起身来,让道。
她继续向前,最终回到原来的地方。
鲜血沿着指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一朵的红花,鲜丽明艳。
她双手用力,似是要掀开棺盖,但是这很艰难,然而她一声不吭,独自很认真地做着这一件事情。
李惜芸往前几步,想要帮助她,但是她伸出手来,作出一个阻止的动作。
她很努力地掀着,就像是做着人世间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一样。
冠英将军目光平视前方,往前跨出几步,出了朱门,脸上刚才短暂的不自然神情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坚定以及漠然——国运起伏,万人都只是云烟,二人之爱,又算得了什么?
一声响,棺盖被艰难地推开。
万莲双脸上的羞涩神情消失了,而今的她,就像是一个慌慌张张生怕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会溜走的女孩,那样紧张兮兮。
她迫不及待地将秀首探到棺材内,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依旧坚毅的脸,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变过。
那是她最爱的男饶样子,梦里梦外都是这样。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难以抑制的悲伤涌遍了她的全身,瞬间便将她击倒了。
她紧紧地抱住李显岳的脸,“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她还是个孩子,一直都是个孩子,在他的面前。
那一声悲泣,回荡在冬雨里,飘零在宫殿内外,如同多少年前的那一在城外古道上的深深马蹄印。
她在这里,他在那里。
她在这里,他也在这里。
长安除了万家人,从来没有别人看到万莲双哭过,她是最最端庄最最安静睿智的女子,只要有她在,整个晋王府都能够感觉到安全,哪怕是滔巨浪。长安人看着她雅致的微笑,便能够获得无尽的力量,克服所有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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