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夫人颤着手,手往旁边稍稍一挪,指尖所到之处,碰到了一只冻青色的描金芍药盏。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小盏应声而碎,就碎在崔旻的手边儿。
盏内还有茶,此时碎了,茶水洒了一地,很快就浸湿了崔旻的长袍下摆,还有他的手。
袍子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委实难受极了……
众人因见章老夫人发了脾气,哪里还敢立于一旁,无不跪地叩首。
可唯独是薛成娇仍旧端坐在一侧,未曾下跪。
章老夫人将眼一眯,就斜了过去。
她脑中思绪转的很快。
适才薛成娇说的那番话,明里是对康氏说的,可实际上呢?
现在回过头再去想,她分明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连崔旻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这次他二人回到家里,说是送崔琼回来,可看看崔旻眼下的表现……
他曾是崔家最得意的长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为什么会这样质问自己。
薛成娇巍然不动,显然是知道崔旻的意图。
章老夫人心越发的沉下去:“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旻眉心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祖母,大姐姐是一尸两命,您真的不知道她是为什么……”
“够了!”可是他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出声打断了。
随后她将手摆一摆,打发崔润领着润大太太他们退下去。
润大太太自然是不愿意走的。
崔旻话里话外的说崔琼,她下意识的就觉得,崔琼的死也许是另有内情的。
她从前也怀疑过,让崔琼嫁到谈家去是有目的的,可是她毕竟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几个月前给高孝礼去信询问,可也没有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到如今崔琼死了,崔旻的话……
可她是做晚辈的,老太太发了话,她就不能杵在这里,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崔润离开了老太太的正堂。
薛成娇身形微动,旋即站起了身来,似乎是打算与老太太做一个礼就退出去。
章老夫人冷笑一声:“丫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就不要装糊涂了吧?”
于是薛成娇脚步顿住,回过身来,回了老太太一个冷笑。
笑完了,她唇边弧度未曾放下,反倒几步至于崔旻身侧,一弯腰,手一动,扶着他要起身。
崔旻站起身来,理了理有些贴身的长袍下摆,没说话。
章老夫人呵了一声:“果然得了封诰便不一样,做了县主娘娘,就不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了啊。”
薛成娇扶着崔旻的手一僵,面上有愠怒一闪而过,可她又平复的很快,含笑回了一礼:“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若非有老太太的筹谋算计,也不会有我的今日。”
章老夫人冷峻的神情,立时就僵住了。
薛成娇这么说……当日她吐血……
“你早就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薛成娇浅笑微露,眉眼弯弯,声儿是轻柔且平和的,可说出的话却让章老夫人不由得心惊,“老太太应该还记得,我当日吐血,没几天就被舅舅接出了府去,再之后年关将至,可年前我的封诰就赏了下来,等出了年,我便动身往京城而去了。这一切……不是没联系的。”
原来,她当日吐血,是早就知道……
她不是没留心打听过,薛成娇是在高氏的院子里出的事……
也就是说,给崔昱和袁慧真定亲的事儿、还有要给她请封的事儿,早在那个时候,这个丫头就全都知道了。
可她一个字也没说,高氏也一个字都没说!
她们只是算计着,让薛成娇搬出了吉祥巷,又走到了顺天府去!
将计就计……彼时她满心只想着,与高孝礼往来走动也没什么不好的,却没想到,她为崔家筹谋的这点心思,全被她们利用了起来。
崔旻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他可以质问章老夫人一次,却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诘问她。
他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孝之一字时刻都要顶在头上的,况且从前祖母那样慈爱,为他考虑的那样多。
尽管祖母舍弃了大姐姐,舍弃了昱哥儿,对他……他从来不在祖母的这盘棋上,真的要论起来,也不过是成娇这一件事而已,可是这件事,分明还是顺了他的意的……
薛成娇顿了顿声,侧目看了看崔旻,稍一咬牙:“老太太,姨父上了一道急递,参谈家口出怨怼之言,导致谈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回来之前,去过谈府,见过谈昶年,他口口声声说,是琼表姐出卖了谈氏,要将表姐休弃……”
话到此处,她竟有了一丝丝的哽咽,将声音稍稍顿了顿,又冷了冷:“我们也不是要对老太太不敬着,只是想问问老太太,谈家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老太太和姨父是如何得知的?如果不是从表姐的家书中得知,谈昶年又何出此言?”
章老夫人整个脊背处都僵了僵,倏尔笔直。
她盘腿坐的很正,冷冷的看薛成娇和崔旻。
是,这些事,都是从崔琼送回来的家书中得知的。
可这却不是孩子故意的。
一封封家书,一封封回信……全是她过了目,一点点,套着崔琼的话,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她不是没想过,琼姐儿那样的性子,将来事发,要如何在谈家自处。
可她又觉着,眼下琼姐儿有了身孕,谈家人总要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厚待琼姐儿一些,况且心也总要狠下去……从一开始就要舍弃的人,到现在再去心疼,再去心软,那一切的筹谋就全都白费了。
可她唯独没想到,琼姐儿会自杀……会带着孩子一起自杀……
薛成娇见她许久不语,眼底似乎有痛楚,可又让人看不真切。
实则薛成娇心底是有些不屑的。
这位老太太精打细算一辈子,到这时候,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她却真的一点儿悔过和愧疚都没有……
“老太太也许不知道,茯苓也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薛成娇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听宝意说,自从谈家出事之后,琼表姐被谈家人圈在小院子里,不许她见人,也不许她出门,每日下人冷言冷语,送去的饭食也是不堪入口……表姐如何娇养着长大,老太太心里是有数的。论理我是晚辈,可就想问问老太太,对表姐,真的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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