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后蜀的人才能够投奔大周,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不够好。
先说吴越,自开国以来,一直奉行的是“事大主义”,将中原政权视为正统,同时,当权者吴越国王钱俶坚持“民本思想”,十分反对发动战争,他自己坚持“称王但不称帝”,对待臣子们训诫,要“如遇真主,宜速归附”。因此,整个吴越国本质上就是后周的一个“行政国”,吴越皇室也好,人才也好,官员也好,将士也好,本就对后周十分倾慕,不会成为后周统一天下的阻碍。
再说后蜀,业已称帝,当权者孟昶虽无才能,尤其后期荒淫无能,但身边名臣颇多,国家治理方面还算说得过去。周、蜀之间发生过数次战争,各有胜败,这倒不是说孟昶多能打,关键在于后蜀的地理位置太特殊,包括四川大部,以及甘、陕、鄂的一部分,山地居多、道路难行,恰如李白笔下“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描写。于是,后蜀坐拥天府之国,采取“圈地自封”的政策,境内维持了三十多年的稳定和平,这期间处于“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境地,能够投奔大周的后蜀人才,多半是流落他乡或受迫害之人,对于后周的统一大业帮助较小。
按照郭荣的想法,他真正想招揽的,是南唐、南汉、北汉及辽国的人才,尤其是能投降的军事人才,不惜许诺以重金高位。特别是南唐,自黄巢作乱以来,整个大唐帝国的优秀人才纷纷南渡,所流失的不仅仅是一个个“人”,而世家、贵族、门阀,如大名鼎鼎的韩熙载,他出走南唐,不仅整个家族也随之迁徙,还因为“南阳韩氏”在文学、政治、朝廷等方面的影响力,吸引更多人投奔南唐。
未等郭荣询问,王溥就主动出班,施礼言道:“陛下,吴越、南平、武平皆以臣服,大军入境,三国不会再有波澜,唐国历经三次征讨,已然将江北诸地奉上,日后定然是我大周囊中之物。陛下所虑,在蜀、汉、契丹,三国之中,唯有契丹实力可与我朝一争高下,待到……时局稳定,大军挥师北上,收复幽燕之地,其余冢中枯骨自然土崩瓦解。”
王溥的话很有分量,虽然这些战局信息,郭荣也很清楚,但别人说出来给他听,能够起到“定心丸”的作用。
“齐物,朕成就边疆功业,卿居功甚伟。”
“陛下言重了,还请保重龙体,日后驱臣等扫清天下。”
“咳咳……还要仰仗卿等出力。”
“万死不辞!”
郭荣缓了缓,道出担忧:“昔日北伐,有人极不赞成,纵使当下已经重创契丹、刘汉,朝中仍有戚戚之音,卿当坚守初心,日后……日后竭尽全力,助我朝统一天下。”
王溥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说的不是“助我”,而是“助我朝”,这是明显的托孤之言了!
其余三人也是一惊,看来,他们内心猜测的事情,八九不离十。
偏偏选在延福宫,偏偏召见的都是文臣,偏偏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李谷见众人缄默,出班说道:“陛下雄才伟略,实乃黄巢作乱以来,华夏第一的帝王,万不可妄自菲薄……过多思虑。”
“溢美之词,朕心感知,卿不必在意。时至今日,朕终于知道诸葛孔明在五丈原的心情了,可朕不能做刘玄德,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刘阿斗。”
“陛下不过偶患小恙,何故说些不吉利的话,稍加时日,必定龙体康健。”
“惟珍,你曾跟随朕南征北战、一路拼杀,君臣之外,还有同袍之谊,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尔等不必欺我。”
“陛下……”
“咳咳……”郭荣摆了摆手,对身边的郭椿说道:“把东西拿上来。”
郭椿领命而去,大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四人心情沉重,仿佛是死刑犯在等待最终的裁决,尤其王朴,若有可能,他甘愿以自己的生命去延续郭荣的生命,两人情谊,正如刘玄德与诸葛亮、曹孟德与郭奉孝,孙伯符与周公瑾。
少顷,郭椿手捧玉函回来,放在御案之上,里面放着四份诏书。
“尔等是朕的心腹,我要将大周江山托付诸位,尔等要同心同德、忠诚不二。”
王朴带头,四人齐齐跪下,额头贴着延福宫冰凉的地面,浑身不由得颤动起来。
“不必如此。”郭荣勉强支撑身体,坐的更端直一些,说道:“尔等明白,自惨唐末年以来,天下大乱、藩镇割据,蝇营狗苟亦可登堂入室,流寇四窜、征战不断,天下百姓血流成河,我欲创建清平天下,只可惜天不假年……咳咳!”
“陛下,别说了!”
王朴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用膝盖当脚,跪行到郭荣面前。
“文伯!此时此刻,此般光景,怎么还意气用事!起来,尔等都起来,朕下面要交代的事情非常重要。”
谁能想到,昔日雄姿英发的大周皇帝,此刻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用哀求的口气,向自己的臣子交代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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