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考棚条件要比院试的简陋很多,可大家都处在一样的环境当中,可院试里很多发挥失常的往往都是坐在底号的考生。
裴修年看着手里的签号,这种手段还真是隐蔽又恶毒。
任谁听说他抽中了三次底号,恐怕第一反应就是让他赶紧去庙里拜拜,绝对不会想到是有人刻意针对他。
考差看他迟迟不动,不由催促道:“赶紧过去,别挡着后边的人!”
裴修年略微点头,往底号走去。
肖景恰好和他是同一排考舍,看他往底号走,眼底也带着惊讶。
他已经在周先生口中得知他前两场都在底号里,这一场竟然还是,连他都生出几分怀疑。
可考场之上,考生们也不允许交流,他只把这个念头压在心底。
只是他心中也不由可惜,裴修年县试府试都是案首,若是院试也能取得案首,那便是连中小三元,这是何等佳话。
却没想到他三场都在底号,就算他心智坚韧也难免会受影响,只怕案首难保。
裴修年暗自心惊之后,心态已经平稳下来,反正他坐底号已经做出经验来了,又有顾滟给的檀香珠在,暗中人的如意算盘看来是打不响了。
今日考八股、策论还有五言六韵诗一首,他没什么旁的心思想别的,很快静下心来等待发题。
八股的题目中规中矩,都是四书五经中的内容,他前世虽说已经做不到烂熟于心,可重生这么久,早已经熟读,通其意更加没有问题,反倒要压抑自己的锋芒。
可这一场的策论却是随机抽题目,裴修年看着手中的考题,眉头一皱。
“今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币之慎也。”
这句话出自《墨子》,是说现今的士人行走于世,还不如商人使用一枚铜钱时谨慎。
如何作答对裴修年来说非常明显,要么是同意这种说法针砭时弊,要么反对这种说法对朝廷歌功颂德。
这道题要想写得出彩,自然是第一种答法,既能颂扬先贤又能针砭时弊,以他的笔力即使不能振聋发聩,也能博得满堂彩。
要是他不了解这位学政,他一定会这么写。
但偏偏他前世院试也是这位学政出的题,还与他同朝为过官,深知此人的偏好和为政想法。
这位学政名为谭兆通,此人绝非一个想法激进喜欢考生针砭时弊的人,可他写一篇辞藻华丽的歌功颂德的文章就行了吗?
谭兆通虽然才高八斗,性格却是出了名的粗蠢、暴躁还死脑筋。
前世院试之前,有一位秀才发现妻子与同窗私通,他纠集一群好友闹到那位同窗家里,被谭兆通全部捉拿。
大批秀才为他求情,反倒惹得谭兆通不悦,认为他们结党营私,他不问其中情由,一律重罚,一人打了四十大板,有冤的秀才没抗住,三天便不治而亡。
这件事传到朝堂,谭兆通被十几个言官弹劾,他竟给皇上写了封信,将言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四处夸耀自己清正廉明。
皇上当时没有发作,却在院试之后将他贬出京城,后来他在任上办学有功,才又擢升回京。
由此可见,如果他敢写一篇文章拍朝廷马屁,谭兆通就敢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也就说这道题目,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裴修年甚至怀疑,这题目就不是谭兆通出的,甚至这几百名考生里,只有他一个人抽中了这道题。
他心中冷笑,幕后之人当真是阴险,让他坐在底号还觉得不保险,真是看得起他。
裴修年盯着题目看了一会,随后提笔在草稿上写下:“洛阳路上相逢者,尽是经商买卖人。”
想让他写士人,他偏要写商人。
他要写商人的奢靡之风,要写士人与商人的身份现今到底早已经互换,但最后还是要落笔于“勾结”二字。
如果写商人,那就是跑题,可谭兆通最恨结党营私,“官商勾结”自然也能搔到他的痒处,并不会给他太差的分数。
这还是这道题是他出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他的出的,有人故意混进去的,就更好办了。
谭兆通也不是一个脓包,必然想要是有人故意刁难他,自然也能看出他将这题写偏也是无奈之举,而他文中所言“官商勾结”映射的便是朝堂中的官官相护结党营私。
到时他的脾气上来,只怕这案首之位还是非他莫属。
他再抬头,太阳已经西落,裴修年在诗赋之上本就没有什么造诣,只匆匆写了个平仄工整平庸的五言诗。
这次他依旧提前交卷,路过几位考官的时候,只听坐在堂上的知府大人轻咳了一声。
裴修年抬眼望去,见他正望着自己,眼神中净是复杂。
这位知府便是卓大人的师兄。
他之前府试便已经见过知府,更参加过他的宴会,两人虽没有多少交谈,但都心知肚明。
裴修年看他神色应该知道了他被人故意三次安排在底号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考题的事。
但堂前不能停留,更不能与考官说话,他只能回以淡定的目光,然后快步离开了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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