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一片白茫。
临近年关,宋府的门口换了大红的灯笼。
但内院的书房门口,没有丝毫过年的喜庆,寒的令人窒息。
宋甄注视着身旁没什么表情的何琳,眼波流转,迟疑了片刻,才将信将疑的望向李锦。
“公子精妙布局,一度令本王也未能看穿。”李锦的声音和缓了不少,“从定州开始……”
他顿了顿:“不,远比定州更早之前,你已经将天下为棋,世人为子。”
李锦上前两步,看着宋甄的面颊:“京城巨富的身份,让你有机会以进贡献宝为名,踩着太子的脑袋,见到当今圣上。”
他声音沉沉,在静谧的落雪中回荡:“你利用他对李牧的愧疚,以命为抵押,做了一盘伏线千里的局。”
说到这,李锦的一声轻笑:“脏了手的是你,赎了罪的是他。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闻言,宋甄微微眯眼,面颊上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是你出谋划策,将本王送进了六扇门。”他说,“也是你,将定州‘金先生’的名字,放在本王的书案上。”
风起,宋甄的神情在大雪纷飞中晦暗不明。
他知道,李锦已经看穿了全局。
睨着那朝服在身,黑衣纹鹤,越发气宇轩昂的靖王李锦。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隔了无尽岁月,隔了天上地下,如同两个人间。
彼时那个一心只喜下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岑家少爷,那个只想安稳度日,钻研棋技的“痴傻少爷”。
与那年一心守护边疆,活用兵法,不涉权谋的大魏靖王。
他们命运的轨迹,本该是两条平行的线。
“六年之前,走投无路的,可不止是靖王一人。”宋甄微微笑起,“王爷亲自归还虎符之时,救了当时心灰意冷,如行尸走肉般的岑真。”
“王爷没了哥哥嫂嫂,没了身后母族的势力,然圣上终究爱子,绝不会容许太子再伤你性命。”
他说这些的时候,平淡无波,却处处透着钻心的疼痛,刻骨的凄凉:“但彼时已经是死人一个的岑真,没这个恩惠。”
他抿嘴:“我本以为,是圣上故意而为,要给岑家扣一个结党营私,暗中助力谋反的罪名,再诛了九族。”
“结果,案子尚未定性,岑家上下已经死干净了。”
宋甄摇头:“若非宋家那个傻子少爷……”
他话音稍稍哽咽:“若不是他留下妻儿父母,无人照顾,我当时也想一死了之。”
与李锦不同,六年前的宋甄,处境凄惨尴尬。
在宋家人眼里,他是害死宋家唯一儿子的瘟神。
虽宋家人闭口不言,但目光中难免充满怨念。
没了身后曾经显赫一时的岑家,姓名身份都已经入了死人册子的岑真,想过亲手杀了李景,亦或者单刀赴会,去杀了那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
他摇头,苦笑着说:“可我读了十几年的书,连刀分几种,剑又多长,都一概不知。我抱怨着,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直到那个名震天下的靖王,长安城外下马,一身单衣,迎着风雪,一步一步的入了宫。
那个平日只会下棋,此时万念俱灰的“痴傻少爷”,从靖王李锦的以退为进中,瞧见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光。
“自那时起,我便知一切尚未结束,仍有回旋的余地。”
他收了岑家仅存的半块腰佩,以复仇为最终的目的,跪在宋父的面前,成为了宋氏义子。
苍天负他,他便以天下为棋,人心为子,只为了博一个黄泉路上,奈何桥前的问心无愧!
如宿命般,李锦与宋甄,这两条本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在大魏江山,却如同日月一般,彼此呼应。
痴傻少爷,不痴不傻,他一步一引,带着李锦慢慢入局。
纨绔王爷,不废不闲,他锋芒尽敛,骗过世人暗中布局。
因为同一场浩劫,两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一夜之间,便有了肩扛天下的担当与觉悟。
为了同一个目标,一个在光明中卧薪尝胆,一个在暗夜中砥砺前行。
“做你不能做的事情,找你不能找的人。”宋甄笑起,目光落在一旁金舒的身上,“算计了‘金先生’,深感抱歉。”
金舒一怔。
“定州刘大人,其实将你保护的很好。”他勾唇淡笑,“若非宋家商团故意将你传唱到大江南北,你本该有个更加平稳安定的生活。”
宋甄拱手,行了个礼:“先前确实不知先生是女儿身,若是提前知晓,定会做的更缜密一些,不会让先生以身涉险。”
睨着宋甄恭敬的模样,在大雪纷飞中,金舒垂了眼眸,不知当如何开口。
“你该道歉的人,不止是她。”李锦边说,边伸手将宋甄扶起,“你计划了那么多案子,将那么多人牵扯其中,你该道的歉,太多了。”
谁知,宋甄微微一笑,将李锦扶起自己的那只手推开。
“靖王与我不同。”他说,“你看似失去一切,却仍有本心。隐忍多年,仍未曾失了方向。你真真应当成为那正道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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