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家丁皆是满面焦灼,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其中一人紧着嗓子道:“东临府老夫人突然咳血,且一咳不止,奴才们不知该如何是好。”凤瑶神色微变,不及多想,便快步朝院门行去,待入得院门后,便也径直朝东临苍娘亲的屋子踏去,却是还未全然靠近她的屋门,便已率先听到了嘶哑难耐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声音狰狞压抑,仿佛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咳嗽出来的一般。凤瑶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心头起伏重重。只道是东临苍娘亲的身子历来不好,如今虽入住在这别院,忧思成疾,身子更是不善,只奈何,她姑苏凤瑶曾经与国师虽稍稍学了些医术,但却并不够精妙,且东临苍娘亲的病情也是长久积攒而来,连东临苍这医术精明之人都奈何不得,更别提是她姑苏凤瑶了。是以,一旦东临苍娘亲病发,亦或是病势严重,她也是无能为力的,就也不知,东临苍的娘亲啊,能不能有那运气能一直强撑到东临苍归来。越想,心思越发沉重,而待终于入得东临苍娘亲的屋门,便觉屋内暖炉雄雄而燃,一股猛然的热浪迎面扑来。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目光下意识朝墙角一扫,只见墙角之处竟已是摆满了五个暖炉。如此温度,无疑令人难受得紧,总觉喉咙都快被这般高的温度灼得冒烟。瞬时,满身的寒气也被屋内的温度彻底挥却,一道道焦热之感漫遍全身。奈何即便屋内温暖至此,那榻上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老妇,竟躺在榻上瑟瑟发抖,额头冷汗肆意,面色惨白,唇瓣已是干裂,整个人瞧着着实瘦削悲凉。她嘴角挂着鲜血,牙关早已被血色染红,一道道压抑的咳嗽声从她喉咙中冒出,费力之至,且每咳一声,干瘦如柴的身子也会随着咳嗽而越发猛烈的颤动几下,她如此模样,无疑是浑身凄厉,令人稍稍一观,便心生震撼。“老夫人。”千言万语,突然,竟是莫名的被压了下去,待站定在她榻旁时,凤瑶竟是突然间有些不知该些什么。却是这话刚落,老妇难受紧闭的双眼已是稍稍睁开,随即左手颤颤抖抖的朝凤瑶伸来。凤瑶神色微动,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正待震撼老妇的手犹如烈火滚烫之际,老妇却突然弯曲了指尖,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鲜血长流的唇瓣一开一合,嘶哑道:“瑶,瑶儿姑娘,苍,苍儿……”此时此际,她念着的,依旧是东临苍。是东临苍啊。凤瑶满目复杂,心口止不住的沉重与震撼,此际便是再愚钝,且瞧这老妇的状态,也知她的时间已是所剩不多,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如何能为她满身的难受稍稍缓解。纵是东临苍如今已有背叛之势,但这东临府老夫人何其无辜,她不过是个想盼着自家儿子归来的脆弱之人罢了,纵是心有鄙夷冷血之词,但自始至终,她都不愿对这东临苍的娘亲吐露半字。凤瑶暗自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待得老妇将她的手抓得越发紧时,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道:“我已是差曲铮领人去国都城内接东临公子了,许是今明两日之内,东临公子便能来这竹院了,老夫人放心。”她灰败的瞳中顿时有抹亮色滑过,似如满心颓败绝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希望,极是明显,却也是同时之间,她竟已开始湿了眼眶,泪流不止,带血的唇瓣张张合合,几番努力之后,终是低哑悲凉的朝凤瑶道:“苍儿能回来,便是最好。只是,只是老身恶病缠身,就不知,不知……能否等到苍儿回来了。”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微蹙,心有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老妇也不再多言,呆了半晌,随即便回神过来,努力咧嘴的朝凤瑶笑笑,本要再度与凤瑶些话,奈何竟又开始猛烈咳嗽,嘴角的鲜血更是流得汹涌不止。凤瑶心神一颤,伸手为她点了几下周身的穴道,宽慰道:“老夫人莫要多了,且好生休息,安心将身子养好,这般一来,东临公子归来,也能第一时间见到你。”这话一出,老妇怔了一下,随即又似魔怔般笑意满面,只是她那惨白的面容上,苍白与血色交织,笑容也莫名显得狰狞可怖,只是她似是全然不察,仅是咧嘴朝凤瑶笑着,鲜红的血也依旧从她的嘴角溢着。凤瑶再度凝她几眼,终是抬手为她掖好被褥,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即不再多呆,转身缓步朝屋门而去。整个过程,身后一直无声无息,沉寂压抑,直至她踏出屋的门,并转身将屋门合上之际,才见老妇正怪异狰狞的侧着头,一双湿润的眼就这么一直望着她,盯着她。那双眼,太过复杂,也太过绝望,令人抑制不住的心生动容。待回得东屋,思量一番,终究还是为颜墨白修书一封,以图让颜墨白能否抽空差人去通知东临苍一声,让其知晓他娘亲病重,如此一来,其一可让东临苍早些卸下投奔大英太上皇之意,彻底摆脱一切的出宫而来,其二,自然也是心有动容,想在东临苍娘亲弥留之际,举手之劳的让她母子团圆。待得信笺写好,便让伏鬼差人传了出去。一宿奔波,此际身子自然疲乏,奈何待得躺上榻后,竟又莫名诡异的没了困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一早,寒风凛冽,周遭各处,起了大雾。大雾极浓极浓,四方氤氲,稍稍两米之距,便已看不清任何。一宿未眠,凤瑶头脑略是有些昏沉,本是有意在榻上多加休息,更也是在盼着收得颜墨白回信,只是这回,她一直在屋中等来等去,直至大雾散却,正午将至,她也不曾等来颜墨白回信,但却独独等来了东临苍娘亲猝亡的消息。一切的一切,都来得极为突然,却又在她意料之中。除了乍然听得东临苍娘亲逝世的消息怔了一下之外,并无太大的诧异。本是疾病入体,再加之忧思东临苍,成日都郁郁寡欢,担惊受怕,如今那东临苍娘亲突然离世,凤瑶并不觉得诧异。而今只是发觉,心有沉重,莫名有些无奈悲凉罢了,只道是下父母,大多都是极为心疼自己子嗣,只可惜,那东临苍的娘亲此生好命,看似荣华富贵,奢然高贵,但却在临终之际,命运给了她当头棒喝,令她彻底的跌落泥底,抑郁而终。思绪翻腾,半晌,凤瑶都未动作。门外的家丁有些等不住了,心翼翼的扯声再问:“夫人,那东临苍老夫人的尸首……”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全然回神,不待家丁的后话全然道出,便已低沉幽远的出声道:“葬了吧。”这话一落,缓缓自软椅上起身,踏步出门,却待正要亲自料理东临苍娘亲的后事,不料伏鬼已选好了埋葬的地址,只要她开口一句,便会将东临苍娘亲埋葬。风来,凉薄四起,气越发寒凉,便是袄子与大氅加身,竟也难以抵御寒气。凤瑶即刻对伏鬼回话,而是待得夜里三更之际,才开始朝伏鬼应允。终究是等了这么久,东临苍不来,她自然无心再等,只能将其娘亲埋葬。来,纵是与东临苍并无血缘之亲,但如今对东临苍终究是莫名的生得鄙夷与怨气,只道是东临苍若当真精明,若当真孝顺,便不该长留宫中,更不该与颜墨白作对。且凭他的本事,若是当真要逃出宫闱,谈何容易,那穆元帅家的公子穆风,不是正是他的好兄弟么,且穆家也有眼线埋在宫中,只要东临苍愿意,无需他出手,穆家的人也会护送他出宫才是。只可惜,人心这东西,就是这么怪异复杂。明明你觉得那人的前途一派明朗,奈何那人啊,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不愿与你为伍。而东临苍,恰恰就是那种反叛之人。越想,思绪越发的有些嘈杂。却是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柳襄突然柔柔的道了话,“此处冷,长公主,我们且回院去吧。”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这才发觉,伏鬼等人已将东临苍娘亲的棺木落入了地下,盖好了泥土,甚至连墓碑都已立上。她满目复杂,目光朝坟冢扫了一圈,又在那墓碑上凝了两眼,而后才朝柳襄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而行。这夜,心思繁杂,凤瑶再度失眠。待得次日一早,颜墨白的信笺终是姗姗迟来,而信上内容,却无一字关于东临苍,更无一字关于东临苍娘亲,他似是全然不知东临苍娘亲之事一般,仅在信上落下了清隽的两行墨字:大英国都之军已断粮,大英太上皇俯首称臣指日可待。凤瑶极慢极慢的将这两行字读完,心神厚重。这日,不知是因气太过凉寒还是其它之故,终究无心出屋走动,而屋内与颜墨白摘的梅花枝,也早已颓败凋谢。午时之际,柳襄再度来陪,眼见凤瑶浑然未有搭理他之意,便自行坐在一旁抚琴,偶尔见凤瑶目光朝他扫去一眼,他便会咧嘴风情的笑开,那眼中与眉弯全是柔情之意,仿佛凤瑶仅是朝他施舍一眼,便可让其喜笑颜开。凤瑶知他心思,却未理会,时而也会出声赶他,他便也风情万种的死缠烂打,不愿出去。凤瑶与他交涉几句,便也不再朝他过问,随之任之,待得黄昏之际,便自行开始将屋内所有凋了的梅花枝全数从花瓶中抽出,亲自捧至门外丢弃。却不料如此之举,竟得柳襄上心,待得晚膳过后,柳襄终是主动从东屋离开了,走得竟是略微有些仓促。待得凤瑶以为这厮回屋休息了,却不料,入夜不久,不远处的屋门再度被人敲响,待得听出柳襄的嗓音后,凤瑶眉头一皱,清冷而道:“何事?”“自是有要事,长公主可允柳襄进来?”柳襄却是绕了弯子,仅道了这话。凤瑶默了片刻,终是清冷无波的应允。却不料嗓音刚落,柳襄便已略是干脆的推了屋门,瞬时,浓烈的梅花香味夹杂着凛冽的寒风钻入屋来。凤瑶怔了一下,抬眸一望,竟见柳襄正捧着一大捧梅花枝进来,他面上的笑容,竟也比红粉交织的梅花还要来得艳丽。“颜墨白能为长公主摘得梅花枝,柳襄也能。长公主且瞧,这些都是新鲜摘下的梅花枝,花朵皆开正繁,每一枝柳襄都是好生挑选过后才摘下的。”他笑盈盈的出了声,着,便将抱来的梅花枝全然有理有条的插在了屋中的花瓶内。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柳襄也不出声。待得一切完毕,他才站定在圆桌旁的梅花枝旁,柔然认真的朝她问:“长公主可喜欢?”凤瑶淡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并未如他所愿的回他这话,仅是嗓音微挑,幽远低沉而道:“柳襄,你这是何必。本宫心思,你本是知晓。”短促的一句话,陡然将柳襄面上的笑容浇灭。他瞳中再度有受伤之色滑过,却又是刹那间,便开始自嘲而笑,“柳襄也早已过,长公主心思虽不在柳襄身上,但柳襄却愿呆在长公主身边服侍,便是长公主不觉柳襄的好,不愿多看柳襄两眼,但只要待在长公主身边,柳襄便心满意足。”凤瑶心底越发一沉。柳襄深眼望她,继续道:“比起颜墨白来,柳襄对长公主的心意,不必他差,虽是颜墨白能为长公主撑起一片,乃下风云的霸主之人,柳襄这点虽不及他,但论及为长公主付出,柳襄则不输于他。他能为长公主受伤流血,柳襄也能,甚至,柳襄还能为长公主粉身碎骨。柳襄不求长公主会心仪柳襄,只求,长公主既是知晓柳襄心思,便莫要在柳襄面前些太过直白的话。毕竟,有些话啊,太过直白,便容易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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