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早上,才有第一个人进入。
这人是平民巷里来的,是个妇人,她家男人早死了,靠在食肆里打杂度日。昨夜她忽然开始呕吐腹泻,听说是闹疫病,因为蜀王府免费医治,她没钱去药铺所以就来了。
蜀王请了牧央上门给妇人医治。此病需先以针止呕吐,后用药止腹泻,这妇人染病时间不长,尚能自行吃药,吃了药,不过半日就有了好转。
她对蜀王殿下感恩戴德,当场磕起了头。
“快起来,你还没完全好呢。”盛明宇不敢与病患接触,远远抬手让她起来。
这妇人念人的好,不肯起,她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没有本事报答蜀王殿下的救命之恩,只能多磕几个头心里才舒服些。
“你若真想谢我,就帮我个忙吧。”盛明宇道。
片刻后,那妇人来到蜀王府门前,帮助蜀王规劝围观百姓。
“蜀王殿下是好人,此病只要染上,一两日就得虚脱而死,殿下身份尊贵,却愿意让出府来救治咱们这些贱民,还有什么可说的,菩萨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她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周围的百姓皆被她的情绪感染。染了病的决定进蜀王府救命,没有染病的逐渐不再声讨蜀王。
蜀王府暂时缓过一口气。
“表哥真是胆大。”晏长风听说蜀王府开着门接纳病患,是惊讶又佩服,“不过虽说冒险,但此举能最大程度地减轻此次疫病的影响,有牧央在,应该不能出事。”
“阁主,出事了!”
葛天从外面探听消息回来说:“我昨日领人调查一夜,在护城河里打捞上了几具尸体,暂时不能确定身份,还有几台独轮车,被水泡了一夜,只隐约能分辨出是卖肉所用,我本想请吴师兄帮忙调查,可还是晚了,今日城中忽然多了许多染病的,药铺除了清风堂,几乎都不敢开门了。”
“天子脚下,也不怕遭报应!”晏长风坐下骂了两句,“我的药今日最多明日就能运到北都城,可光有药没有那么多郎中医治,靠牧央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治疗这么多人。”
裴修思索片刻,说:“容我进宫禀明,请宫中太医去蜀王府协助。”
这是个好主意,所谓先发制人,宁王与昌乐伯想用疫病来逼着圣上废掉蜀王,那就干脆先让圣上认可蜀王的所作所为,甚至与他站在同一阵营。
这样如果一些人逼到宫里去,不至于陷入被动。
可问题是,晏长风不想让裴二出门,“如今城中四处都有人染病,你这个样子出门我不放心,请刘阁老,或是吴循进宫不成吗?”
裴修摇头,无奈道:“我同你说,此事万万不能先叫刘鹤知晓,他不可能同意蜀王开府门收留病患,倒是可以进宫替我说,但他一定会请圣上另寻地方收容病患,如此,盛十一这门就白开了。”
倒也是,晏长风跟裴修知道蜀王是苦肉计,可站在支持他的朝臣的角度看,这是拿社稷冒险。万一染了病治不好呢,就算治好了,谁知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未来国君的命冒不起这个险。
“至于吴循,他现在不比从前,说话不好使。”裴修叹气,“非得我去才行。”
晏长风有些幽怨地看着他,一直以来她都支持裴二做他想做的,纵然心里难受,可更不忍心阻拦他。直到此时,她生出了恨意,恨世道不公,恨老天不开眼,怎么就不能放他一条活路呢?
“我去行吗?”她冷静中带着一丝恳求。
裴修暗自叹气,他知道她“不满”,这不满不是冲他,是冲着这种种的无奈。到了这个时候,该安排的都安排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他本应该待在家里安心等死,多陪陪他们母子,可偏偏不消停,就是不肯给他这点时间。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头摁在怀里,轻声说:“媳妇儿,到了如今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母子的命比我要紧,我染病不过就是命里再加道坎,能迈过去就多活几日,迈不过去就少活几日,可你们冒不起这个险。”
“至少我染了病能扛过去。”晏长风有些固执道,“我相信肚子里的也能。”
“没有人能预料结果。”裴修的手有些颤抖,“但我的结果已经定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路上陈岭会护着我,不见得会染病,你安心在家里待着。”
他转身的一刹那,晏长风的眼泪就落了来下。
她很少哭,她觉得这世上凡事都有解决之道,能力之内就去解决,解决不了就得过且过,除了死别,没什么好流泪的。
可现在,当下,眼前,她正经历着比死别还难以迈过去的坎,她得眼睁睁看着,忍住伤痛等着裴二与她死别。这般知道结局又无可奈何的滋味太难受了。
“雪衣姐,府外的人渐渐少了。”姚文琪忽然进来说。
晏长风抽了下鼻子,把后面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吞了回去,“那是因为染病的多了,都跑去蜀王府了。”
“雪衣姐,你怎么哭了?”姚文琪看见了她眼角未干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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