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空荡荡,陆乘风抬头看看月亮,无声哂笑,说:“玩脱了,马跑了。”
谢九霄将外袍折系在腰上,走过来,四下环顾,道:“没拴马?”
陆乘风啧的一声:“顾得上?”
一本正经说着不正经的话,这等功夫谢九霄还比不过她,干脆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上来,我背着回去。”
陆乘风没有拒绝,攀上背去,谢九霄迈步走了起来。
月光照在地上,视线一片明朗,走了一段路后气都不带喘的,陆乘风在背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搂着人脖子,耳边夜风带起树木簌簌作响,远处虫鸣蝉声比伏,属于夏日夜晚的热闹。
两个人紧紧挨着,陆乘风忍不住打趣道:“谢二公子得不偿失啊,还得背着我回城。”
谢九霄说:“记不记得?你八年前也这般背过我。”
“恩?”陆乘风想了好一会,说:“好像还真有这一回事,还记不记得,你当时哭得可厉害了,搂着我都不肯松手。”
谢九霄没应话,陆乘风自顾自道:“我这先见之明,莫不是知道日后你要给我做夫君?”
谢九霄将人颠了颠:“你还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陆乘风在他身后笑着:“有啊,怎么没有?我会的可多了。”
月光照着两个人。
谢九霄稳稳托着她:“你厉害,你最厉害。”
陆乘风在她身后动了下:“你当初哭得眼肿起的跟桃子一样。”
谢九霄无奈道:“我那时候才十一,害怕很正常。”
陆乘风道:“鼻涕擦了我一身。”
谢九霄:“……”
他无奈道:“你非要揭我短是不是?”
“这怎么能叫揭短呢?你小时候长得可招人喜欢了,就是矮了些,这些年现下倒长高了许多。”
谢九霄笑了一声,走了半天路有些轻微的喘,手臂却稳稳的,他将人往上抛了抛继续往前走,踏过山坡,停下的地方是几棵大树,斑驳的树影将二人笼罩。
这里是坡顶,已经能窥览万家灯火,九原城尽入眼底。
陆乘风挣了一下要下来,谢九霄顺势放下她,陆乘风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幽亮。
这里是迎风口,陆乘风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衣袍,整个人几乎掩在黑夜里,谢九霄站到她身旁,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是九原城。”
陆乘风看着山,看着河、城墙、万家灯火:“是肃北。”
她默了片刻,道:“靖国有四大名将,东南西北各一,遂东卫董、南岭张祝时、靖西魏书,我爹也在此列,这四人前后十年曾无人可超越,他们都是一方主帅,征战沙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程家二姑娘年纪轻轻便游历过四方,那曾经是我向往的,后来我入军营,发现了另一番天地,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乘风曾想要山、要水、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后来她喜欢上了痛快,战场胜利的畅快让陆乘风开始顺应另一番天地,她有了生死相交的朋友,有与她志同道合的人,她不再羡慕肃北以外的天地。
陆丰曾经很可惜的对她说:“乘风,老天爷给了你一切,却没把你生为个男儿身。”
陆乘风笑笑,她早在战场上飞速磨炼了自己,说:“父亲,四千潜龙卫单打独斗谁也不是我的对手,他们也曾与你有过同样的想法。我不否认你的话,女子较男子而言,本就存在着劣势,她们常年被灌输相夫教子的思想,认为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便是一个姑娘最好的归宿,这些年我顽劣难以教化,逛花楼饮酒学武,这些事大多都是男子,却并不是只有男子而已,女诫上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可靖国的律法却从未明令规定女子不行。”
十七岁的陆乘风透露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世人看法大多顽固不化,那是想当然思维,女子也可以这个思想行得通,我便是最好的例子,我在战场上这般拼命,并不是因为我争强好胜想要博取什么名声,我只是想给旁人一个影子,让他们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并不是只有男子才可,天下才情卓绝的女子千千万,她们困于内宅,可又有几人是甘心的?”
陆丰被她这番言论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看程瑶,那般聪明的一个人,在军营摸爬滚打却只能在伙头营打杂,是她能力不行吗?”陆乘风摇头:“恰恰相反,程瑶十分的出色,智力武力皆是一等一,可这军营万人里都不一定有一个女子,更别提上战场的,她们是不行吗?不是,是世俗的眼光束缚,是想当然的思想禁锢了她们的翅膀。”
陆乘风朝人行了个礼,那是士兵对主帅的军礼:“我会让世人改变看法,我会打更多胜仗,我会让这条路变得至少不是全无希望。”
陆丰活了半辈子,没想到被自己的女儿上了一堂课,半晌没回过神来。
二人并肩而立,衣裳在黑夜里因为风而荡覆在一起。
谢九霄听她说完这些,沉默了好一会,道:“仔细想想,女官好像是这几年才有的,以前女子做官的事闻所未闻。”
陆乘风侧目看向他:“我无法像一般姑娘那样在内宅品茗绣花,说我狂妄也好,我不是那般的也不想,我生来就是高山,他们说我年轻,笑我为女儿身——”
谢九霄静静看着她,眼眸闪着不明的光。
“就像你曾说过的那样,他们笑我,可他们又都想成为我超越我,他们都不如我,他们确实都不如我。”
谢九霄叹息一声,忽然从一侧来抱住人:“别再说了。”
陆乘风露出一个不太明白的神色。
谢九霄闷声道:“我简直自惭形秽。”
陆乘风笑:“不该啊,你知不知道我在湖心小筑初遇你时你是什么样的?”
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谢九霄回忆了一会,说:“不知。”
陆乘风道:“你身上那一身世家子弟的气韵,说是皇子我都相信。”
谢九霄哼笑,想了想:“所以这就是你当时没动手杀我的原因?”
陆乘风:“……”
谢九霄道:“被我说中心虚了?”
陆乘风干干一笑。
谢九霄有些咬牙:“陆乘风!”
陆乘风道:“我不是没动手么。”
“幸好你没动手,否则你就是谋杀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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