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僧解释道:“有些是旧牌位磨损看不出来,有些是旧档染水糊了字,但凡能有些讯息、寺里都送了消息去,却也有一些寻不到家眷的孤独之人。被洪水冲毁是敝寺的大罪过,既还留有名姓,不可断了他们供奉,寺中香客也很支持。”
离开前,阿薇又去塔林走了走。
她记下了序列,寻了姑母与年年的位置,静静看了会儿,在塔林中间将带来的香烛点了。
马车在城门关闭前入城,长街两侧灯火通明。
一路闭目养神的阿薇睁开眼睛,问:“冯正彬明日休沐?”
“是,”闻嬷嬷思考了会儿,“他明天会到大慈寺吗?”
“说不好,”阿薇也不能完全断言,“就看徐夫人与冯家老太太这两天闹得凶不凶了。”
只看徐夫人来定西侯府挨了一通大骂都不晓得那果茶有什么问题,可见这对表兄表妹夫妻亦不是什么开诚布公的情谊。
同时,闻嬷嬷也说过,冯正彬是那种回避性子,他就不可能处理得了婆媳矛盾。
他会下意识地避开,避开棘手之事、避开鸡飞狗跳。
他近日又被吓得不轻,偏受惊状况亦无人能说,最终不找菩萨又能找谁?
“徐夫人千万得力些,”阿薇说完,又问,“我教她的那些,不难学吧?”
事实证明,圣贤之书不好念,撒泼谩骂最好学。
老师是优秀的好老师,学生知耻而后勇、依样画出了葫芦,冯家里头乌烟瘴气。
昨日冯正彬散值回到家里,先被老母亲叫去,听她大骂了一通妻子的“无理不孝”、“没脸没皮”、“反了天了”、“一定要休了她!”,听得在衙门里劳累了一天的冯侍郎脑袋险些炸开。
起初,他自是不信的。
他与徐氏多年夫妻,又是从小识得的情谊,自认了解妻子性情。
徐氏温婉内敛,本分克制,只有母亲脾气上来骂她的份,怎么可能反过来呢?
让徐氏跳脚骂人,她恐怕都磕绊得说不出几句完整的戳心窝的话来。
伶牙俐齿?
徐氏没有。
何况他多年教导徐氏孝顺母亲,举止言辞要有官家女眷风范,徐氏都听进去了,也做得很不错。
可母亲信誓旦旦,丫鬟婆子们默认了徐氏的反常,叫冯正彬心里也犯了嘀咕。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冯家老太太,冯正彬便回房去寻妻子。
徐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整个人失魂落魄,连他回来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被丫鬟催促了,她才急匆匆起身,甚至一不小心绊到了椅子,险些跌倒。
冯正彬心头的火气在看到徐夫人脸上的伤药后,散了一半。
“怎么弄的?”他问。
徐夫人未语泪先流,忙不迭抬手去擦,擦得手上全染了伤药印子:“不小心碰着的。”
冯正彬凑近,看清那是一道滑出来的伤口,又想到母亲桌上少了的花瓶,当即有了判断。
徐夫人为了就是这些。
她比冯正彬以为的更了解他,嘤嘤哭着说了状况,句句自责、句句悲伤,又句句痛苦。
“是我看错了余姑娘,本以为陆夫人是陆夫人,余姑娘是余姑娘,没想到她们母女两人都不讲理。”
“余姑娘一张帖子唤了我去,劈头盖脑骂我,那些话太难听了。”
“我虽不是什么金贵出身,但自打成了官夫人,旁人最多在背后念叨,哪里遇着过当头撕脸的?还是被一个比我小了这么多的姑娘撕脸。”
“我只能硬忍,直到出了侯府再忍不住才在轿子里哭了,回到家里,母亲却怪我给夫君丢了人。”
“我晓得自己不该与母亲顶嘴,可母亲她……”
徐夫人揣度着丈夫的情绪说着话,只是没有想到,比起她和老太太的纷争,冯正彬更关心余姑娘骂了些什么。
甚至,把先前已经解释过的“结识余姑娘”、“果茶方子”又拎出来问了一遍。
问得徐夫人又是不解、又是不安。
或许是知晓了他们夫妻只说话、未吵架,觉得儿子没有与自己站在同侧的冯家老太太深夜又把冯正彬叫了去。
这一次,老太太没有狂乱发泄情绪。
“我前次提醒过你,徐氏说不定是把那什么侯府姑娘当枪使。”
“徐氏才是装神弄鬼的人。”
“她说她晓得我们‘那点破事’。”
“你说,她指的是什么?”
冯正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头皮都跟着麻了,半晌,他抹了一把脸,道:“这事说不通!金氏的事与她没有干系,她装神弄鬼又有什么好处?”
“吃饱了撑着,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冯家老太太啐道,“难道你真信是金氏寻回来了?”
死人,死得透透的人,掀不起风浪!
冯家老太太根本不信鬼神之说。
冯正彬却是脊背冰凉。
官场上起起伏伏,他看人看事都与老母亲不同,他最不信的是“吃饱了撑着”。
没有无缘无故的为难,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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