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都还在家乡,冯家供着表兄在镇子里寻了私塾念书。
一开始有别人笑话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
穷苦人就是穷苦人。
冯正彬怎么可能靠念书翻身?
可笑极了!
等冯正彬成了童生、秀才,他们不敢再笑他,转头笑起了徐家。
徐家怎么能指望靠托举冯正彬来飞黄腾达?
穷亲戚一辈子是穷亲戚。
最终,冯正彬高中了,徐家也搭上了东风。
她远离了那些见不得人好的乡邻,她成了官夫人。
徐夫人坚信他们一家都与众不同了,彻底走出了旧日困境,可以成为人上人。
但现在,面对着冷漠又凶狠的儿子,她一下子恍然大悟。
烂的。
一家老小,从根子里就是烂透了的!
自私自利自始至终都刻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婆母、夫君、儿子,甚至还有她自己,一家老小、谁都一样。
附骨之疽,一脉相承。
那就都烂着吧!
徐夫人的眼泪流干了。
她睁着酸胀的眼睛,与那嬷嬷道:“愣着作甚?扶老太太去床上静养!再将地上收拾干净!”
嬷嬷眼神瞥向冯家老太太。
“给你发月俸的是我、不是老太太,”徐夫人又道,“你分得清吗?”
嬷嬷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点头:“奴婢分得清。”
事已至此,她也不管老太太配合不配合,直接将人扛起来塞回床上。
老太太气得要发疯,张着嘴歇斯底里“啊啊”大叫。
徐夫人跟着进了寝间:“您只要好好养着,不会亏了您吃喝,但您若是一定要闹,别怪我不留情面。”
冯家老太太的叫声像要掀翻了屋顶。
嗓子痛得厉害,她顾不上,只能靠此发泄心中沸腾的愤怒。
“能怪谁呢?”徐夫人走到床头,居高临下看着那张气愤到扭曲的脸,看着看着,她咧开嘴笑了起来,“您刚才也听到了,是游儿自己想动手。
从您和夫君害死金氏那一刻起,冯家的路就注定了。
我了解您的。
最先动手的一定是您,您筹划着杀金氏,您让夫君帮您一起。
您养出来的好儿子又给您养了个好孙子。
这是冯家应得的!是您应得的!
那个词是叫‘咎由自取’吧?”
冯家老太太几乎把眼睛瞪裂了。
什么叫她应得的?!
她一辈子勤俭,起早摸黑供儿子念书,让一家人到了京城。
她为什么要杀金氏?
还不是为了为了正彬,为了冯家?
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怎么能被金家拖累?
他们又不是什么有底气的人家,根本经不住那种波折。
说来,这能怪他们吗?
正彬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
要是太师早早把正彬扶起来,让冯家在官场上有头有脸,他们固然救不了太师,但勉勉强强能保一保金氏。
她是讨厌金氏不假,但金氏当时怀着孩子,那是她的大孙子!
但凡能保,她才舍不得伤了她的大孙子。
她的一生奉献给了儿子、奉献给了冯家,她是冯家的功臣!
可老来她得到了什么?
她的命好苦啊!
儿子死亡的悲痛、孙子背叛的恼恨、不能言语和动弹的恐惧,所有的负面情绪节节攀升,裹挟着她,血气直冲脑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断开了一般,老太太两眼一翻,气得昏了过去。
徐夫人笑得前俯后仰:“您看,这就是您说的好果子呀!”
这一刻,她觉得好畅快。
没有惴惴不安,没有进退不得,她浑身都是力气、直直投入了面前的泥沼之中。
谁也没比谁高贵。
都烂了,一块烂了!
徐夫人走出正屋。
冯游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天,不晓得在想什么。
“游儿,”徐夫人走过去,柔声细语地问,“你祖母病得好重呢,是不是该给她请个大夫?家里还得置灵堂,等把你父亲接回来,家里得办丧事。好多事情哩。”
冯游扭头看她。
明明脸上全是眼泪痕迹,表情却是笑着的,满满都是雀跃,两者合在一块,滑稽极了。
冯游便问:“您这么高兴做什么?”
徐夫人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对,我不能高兴,我现在是伤心的。”
说着,她用双手把唇角往下扯。
“你放心,”她道,“我很会哭的,我最擅长的就是哭了。”
两刻钟后,医馆大夫上门。
冯家老太太还未醒。
大夫诊断时,徐夫人搂着儿子站在一旁,泣声道:“夫君走得突然,婆母伤心极了,就这么倒了下去……”
“似是偏枯之症,”大夫道,“勉强能保住性命,但往后恐是要常年卧床。”
徐夫人垂下了眼帘。
谁也看不到,她眼底亮起来的光。
午后,顺天府来冯家问话,这才晓得老太太倒下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