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李嵘自己不介怀。
他一个废太子,不用见人,不用走动,只要殿内够暖和,躺着就躺着了。
还是承平长公主看不过眼,万般心疼这侄儿,借着给刚出生的孩子送襁褓的名义,一并塞了张极其厚实保暖的织金被子,这一盖就是这么多年。
因此,沈临毓送李克的那袋摔炮,除了是年礼外、也是生辰礼。
用他的话说,噼里啪啦一顿响,去晦气。
至于本该给的压岁银钱,沈临毓直接给李嵘。
早几年李嵘是不愿意收的,沈临毓说,一把银锞子而已,不能叫他失了做表叔父的乐趣,李嵘哭笑不得只得随他。
这些年下来,倒是给李克存了小半匣子的锞子。
许公公把酒温了,菜也热过,进来摆桌。
闭着的窗户外头传来摔炮的响声,李嵘竖耳听了会儿,这大概就是一年里,冷清的舒华宫最有生气的时候了。
没有让许公公在边上伺候,沈临毓给李嵘倒了酒,兄弟两人先碰了一盏。
起先的话题皆中规中矩,问永庆帝身体,问从前关系亲近之人的状况,晓得故人一切都好,李嵘放心许多。
“前几个月,我去探望了高邈老大人,”沈临毓抿着酒,道,“他老人家年事高了,精神头儿倒是不比你差。”
李嵘乐得笑了起来:“怎么想到跑那么远?”
“有些事情与他请教,”沈临毓没有直说科举舞弊的事,但还是给李嵘透了些消息,“金太师曾有一女嫁给了他的学生冯正彬,大哥还有印象吗?”
李嵘与金太师有师生恩情,自是记得:“我记得,她是出事时伤心过度走的,腹中还有胎儿。”
“是冯正彬杀妻。”沈临毓道。
李嵘愕然睁大了眼睛,一时怀疑自己听岔了。
沈临毓原原本本地把冯正彬的死说了一遍。
从大慈寺的上吊,到小河村后山的开棺验尸,再到冯家的结局,老太太杀了前儿子,徐夫人包庇儿子毒害长辈,冯游对祖母下毒,一家皆有罪,正好黄泉路上作伴。
李嵘听完后,沉默了很久,不言不语中,酒喝了三盏,才叹道:“冯家罪有因得,金夫人她……”
他惋惜可怜恩师的女儿,但是,他看着沈临毓时,眼神里写着的是不赞同。
“临毓,”李嵘沉声道,“你不该插手金家的事。”
沈临毓道:“我查的是冯正彬杀妻,不是金太师……”
李嵘直直看着沈临毓的眼睛,一瞬不瞬,哪怕没有说什么,也直白地表达着他看穿了内情。
沈临毓在这道视线里止住了粉饰的话。
他骗不过李嵘,也就歇了那骗人的心思。
李嵘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终牵挂着,你知道我从未沾染巫蛊,也知道为了我这祸事连累了太多太多的人,你想替我洗去冤屈,想真相大白。
我自是感激你的,哪怕日复一日,我已经习惯了舒华宫里的生活,但我还是盼着有一日能走出去。
克儿一年比一年长大,除了摔炮,他还应该看看盒子花、天地灯。
但这事太大了,父皇哪怕不如当年一般盛怒,却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案子翻过来的。
父皇如今疼爱你,但他从前一样也疼爱我,疼爱三弟、四弟、七弟他们,但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被关在这里,三弟、四弟死了,七弟流放,除了你每年告诉我一声他在那儿扎根了、过得还算不错之外,也没有其他消息了。
临毓,不要重蹈覆辙。”
沈临毓抿了口酒。
他知道李嵘是为他好,也清楚彻查巫蛊案困难重重,但他并不想放弃。
镇抚司指挥使这个位子,给了他极大的方便,若是不“以权谋私”,只能说暴殄天物。
没有和李嵘说什么“会小心谨慎”,也不用费口舌去说服他,沈临毓只讲结论:“薛文远落到我手里了,他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必死无疑。
封印那天,我把新宁伯府抄了,罪状一并送进了御书房,圣上气着了,等开印了,黄家也得死好几个,再流放一批。”
李嵘蹙眉。
薛文远和新宁伯府八竿子打不着,偏沈临毓放在一起说,其中到底是……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沈临毓沉默片刻,答道:“薛文远是岑太保的姻亲,而从我私下掌握的消息看,黄镇和岑太保背地里有些牵连,可惜,这两人都是宁肯自己死了,都不咬岑文渊一口。”
“你是说,你怀疑巫蛊案时、岑太保有在其中插一手?”李嵘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忆了下自己与岑文渊的相处,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矛盾,出事之后,他也替我想过些办法。
要是说,他不满意我这个太子,但这九年里,你看他有与哪位皇子走得近些吗?
论起政见来,我当时主听、并没有心急火燎耍太子威风,印象里不曾驳过他的意见。
他与太师的关系也不错……”
沈临毓捻了颗花生,炒得酥脆的红衣碎开,露出中间金黄的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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