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天一下子冷起来,骤不及防的,许多人涌进教室来先搓手跺脚的喊冷。
大部分人都迟到了,学校的斋夫将屋角的白炉子点起,凤徵在一头帮忙,两个女生靠过来暖手,凤徵一看,是袁雪梅和张娟娟,点了下头。
袁雪梅也点着头:“密斯脱师。”
张娟娟正把一件短斗篷从压在肩膀上的如意头底下卸下,也不知是听见没听见,嘟囔着:“该死的裁缝,把尺寸做大了一号。”
袁雪梅问:“怎么啦?”
张娟娟提着领圈儿给她看:“昨儿个新取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有点不合身。”
“这在外面披着,大一点点,也看不出来。”
“你不知道,这工钱是特别加价的,我总要找他们去。”
边说着,斗篷的里子翻了出来,只觉红光射目,鲜艳夺人。袁雪梅摸摸:“这里子很好看,质感也不错,什么料子,新进的?”
张娟娟道:“不是新进,双丝葛而已,不过它的颜色是新出来的,红的里面,露出一些金黄色,据说这叫印度红,现在很时新。”
“花了多少钱呢?”
“不多,五十多块钱料子,十块钱手工。”
袁雪梅道:“什么,这么一件夹的斗篷,要十块钱手工?”
“所以呢,还给我做大了!”
袁雪梅又看看:“大概是赶工罢。不过讲句实话,既是双丝葛,实在贵了些。”
“大家都时新嘛。咦,密斯盛呢,她却还没来,我料着她比这更时髦的。”
“各归各位,准备去早祷!”梁老先生在讲台上道。
于是大家停止交谈,凤徵看看邻座的位子,盛音音一直没来。
到中午下课的时候,盛大小姐出现了,冬季校服外头罩了件时髦的大衣,手工用料,无不精致,袁张二人围着她说了许多话,她有一句没一句的答,两女看出来她似乎心情不好,问她去不去吃饭?她摇摇手,两女互看一眼,踌躇了下,又问要不要带点什么吃的,她还是摇手,两女只得先走了。
凤徵先去找了趟鹤徵,没见着人,江沧说他们上午最后一节课自修,修到一半的时候方先生叫了鹤徵出去,还没回来。凤徵道不会有什么事吧,江沧说会不会是要准备圣诞音乐会的排演了,选人呢。
凤徵回自己班来,平常这时候空荡荡的教室居然有人在,她问:“吃完饭了?”
唯一在的那个人伏在桌子上:“嗯,吃过来的。”
凤徵本想从布袋子里掏出硬梆梆的饼出来在炉子边烤烤,但这样一来的话盛音音肯定又要说什么了,便忍一忍,想找本书看,实在腹中饥饿,看不下去,瞅瞅趴着的盛音音:“怎么啦?”
“呃?”
“上午怎么没来?”
“哇师凤徵,你是在关心我么?终于听到你主动问我怎么样了!”
刚刚还一脸愁眉苦嘴的颜色霎时一变,凤徵心道,用得着这么夸张?
她清清喉咙,“我们是同学啊,同学间关心一下很正常吧。”
“才不是呢,你们一对很奇怪的好不好!弟弟呢,只关心哥哥一个人;哥哥呢,关心的人倒是很多,什么斋夫啦,门卫啦,江沧啦,可对我们这些就好像戴了一层面具一样!你根本就是歧视我们!”
“歧视?”
“对呀,谁越有钱越离得远!越有权势越隔得开!反正很奇怪的好不好!”
凤徵对她的控诉哑口无言。
她要怎么跟这位大小姐说,在这个世界,有钱有势不单代表着奢华富贵,代表着纸醉金迷,它的背面,还代表着强权,代表着冷酷。
她见识了死亡,见识了围殴,见识了被劈头盖脸的鞭打……所以,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离得远远的,不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否则,妄想对上强权,无异于以卵试石。
盛音音见她不说话,深怕好不容易的一小步前进又被自己搞砸了,连忙叹口气:“你不是问我上午到哪里去了吗?”
“对。”
“我去送我表哥了。”
“戚先生?”
“对,他回老家,我跟我二哥去火车站送他。”
“现在的大学堂还没有放假吧?”
盛音音看看左右,无人,放低声音:“你记得上次我们在玄武湖那里喝茶,碰到刘少的事吧?”
点头,凤徵突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自那天利华散后就开始,隐隐约约,始终没有消过。
“啊呀,当时刘少带在身边那个女的居然就是那个鼓姬!二哥才告诉我——等等,你说那鼓姬之前在犁口街,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凤徵此时只有故作惊讶:“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呀,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是那天听你们说才晓得她姓苏!好呀你知道竟然不告诉我,太不够朋友了!”
凤徵道:“那天的话,刘大少也不知道。”
“是呀,可是后来知道了!所以事情也糟了。”盛音音由激动转为丧气:“表哥也是,真大胆,都知道是刘大少了,干嘛还跟那个鼓姬纠缠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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