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厅里,茶几上放着两个大瓷盘子,堆上堆下,盛着雪藕,玫瑰葡萄,苹果,橙子,浅红嫩绿,不吃也好看。旁边一个英式上下三层的点心提篮,一名女仆捧着个铜盘子送了两杯咖啡进来,一样的还有牛乳和糖块,标准的下午茶式样。
嘉人和鹤徵对面坐着,嘉人垂着头,鹤徵也没有说话。常妈先是进来一道,看了这情形觉得奇怪,不住的打量鹤徵,被鹤徵一扫,立刻被那冰雪似的目光冻得在心里叫了声“乖乖隆地咚”,不敢再看,反而不由自主的蹲下去请了个安,刚开口又觉得不适合,硬拗过来朝嘉人道:“小姐,还要什么吗?”
嘉人摇了一摇手,她识趣的带着女仆们全部退下。
客人不说话,作主人的不便默然,嘉人看他连喝的也不动,道:“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要不要换过一杯来?”
鹤徵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他这一问不要紧,嘉人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不敢抬头的眼睛猛地和他对视,差点儿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鹤徵显得很温和:“如果是感冒的话,喝一碗姜汤,出身汗,就能好了。”
“是、是的,”她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一再确认眼前的确是师鹤徵而不是师凤徵假扮:“所、所以其实也没什么事,真、真是太麻烦你了!”
鹤徵微笑:“怎么能说麻烦,天气变换,确实容易着凉,要多加两件衣服。”
嘉人一听,心里更荡漾不知所已,摸摸胳膊,恨自己刚才不该将那件法兰绒大衣扔下。
“听说你好几天不思饮食,现在胃口可开了一开?应该让他们给你做点吃的,这样身体才好得快。”
嘉人虽是不想吃,经鹤徵如此一说,只有点了一点头。她摇摇铃,在外面守着的常妈及一众准备好的仆役如闻纶音,一是佩服六少爷料事如神,二是感叹里面那个人的神通广大,陆续铺好餐巾,端上鸡汤及燕窝,嘉人虽然诧异他们动作怎这生快,然而有鹤徵陪在一畔,也置之脑后了。
她进食的动作十分驯雅,显然从小受过优良教导。鹤徵偶尔说两句话,她就放下勺子擦擦嘴巴认真答,喝完一盅鸡汤后实在再吃不下,叫常妈他们撤下去,望着鹤徵直笑。
她左颊有个微微的小酒窝,不笑时看不见,一笑起来增添了几分可爱。
“卫小姐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半个月以前,莫说你陪着我吃饭、就是这样好好的说上几句话,都是不可能的。”
旁边收拾的青青听到这话,觉得自家小姐真有些痴心,便看对面少爷怎样答?听他慢慢儿道:“过去的事,不必去追究了。你身体不好,不要想这些。”
答了等于没答。然而自家小姐很高兴似的,接着又冒出句痴话:“你是因为我害病才对我好吗,如果这样,我情愿天天生病了。”
青青差点脚一滑。赶紧正正心思,抹布擦了两擦,走人。
嘉人心情既好,又吃了东西有了些力气,有说有笑起来。由四周谈起,问鹤徵觉得家里怎么样,又介绍了自家几个哥哥和父母,她说父亲虽是一个官僚加商人,然而思想是很新的,也很开通;母亲看起来严格,但其实心软,对儿女算是有求必应;哥哥们也很疼她,等等等等。鹤徵想:这些话,我都没有知道的必要。不过她既说了,不能置之不理,因之也就随着她的话音,随便答话,心里念着不知姐姐那边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来找?
牛乳如注,从灿亮的银壶里倒出来,落入同样灿亮的银杯中,约摸半杯左右,止住,接下来倒入热腾腾的红茶。
凤徵看着,忽尔噗哧一笑。
作主人的扬眉,“怎么,要多一点茶,还是多一点奶?”
凤徵摇手:“没,我只是想,果然是先奶后茶。”
若换个别人,卫六也许懒都懒得得答。这点常识都不懂。但对面的是凤徵,他道:“如果你要先茶后奶,也可以试试。”
“从前我看一个神父喝茶,他是英国人,喝奶茶的时候很随便的,后来我看书,跟他说书上标准礼仪是先加奶后加茶,你猜他怎么回答。”
“哦?”
“他神秘兮兮的说,所谓先奶后茶,不过是如果先倒茶,就会有茶渍,当年的英国人懒得洗茶渍而已,所以大家都先加奶,久而久之没想到变成约定俗成甚至成为标准了。”
“有意思,”卫六笑了,这点儿意料之外的小趣闻让他难得真正笑了出来,“那我们不如试试先放茶,看看风味怎么样?”
凤徵忙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我这杯已经好了,就不要浪费吧,六少自己可以试试。”
卫六装得狐疑地:“该不会很难喝?”
“试试不就知道了?”
“啊呀,这厅里好热闹。”
“是介人!”
“六少爷回来了。”
随了话语声,两男一女推门而进。
两个男的穿西装,女的蓬着满头很长的烫发,两片脸腮,脂粉抹得像苹果的颜色一样。她没有穿旗袍,却是时下最摩登的装束,一件仿佛西装的没领褂子,蓝羽毛纱长脚裤,拦腰束了一根紫色皮带,挺着高高的胸脯,外披獭领的皮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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